“是么。好雅兴。”
“不,那可不是雅兴,那是真的走投无路没钱吃饭了”塞门挠挠头,满脸窘迫“不要把我想的太高尚了,我是个俗人。”
话语告一段落,他们脚下的躁动一点点变得安静了下来,于是亚恒知道,是他们出征的时候到了。
“天启骑士长亚恒,准备好了么?我们要来结束这场闹剧了,骑士们在出发前都会吟吟诗歌什么的...哦,不过那得是十字军第一次东征时候的事了,现在的骑士还有吟诗这项传统么?”
他的音色银铃般清脆悦耳。
“有的。”亚恒清清喉咙,曼声低吟:
『你必坚固,无所惧怕。你必忘记你的苦楚,就是想起也如流过去的水一样。你在世的日子,要比正午更明,虽有黑暗,仍像早晨。』
塞门.卡西拉轻轻的咀嚼这些字词,嘴角流露出轻盈的微笑,仿佛只是个半大的孩子。
可他的心已经在茫茫的历史长河中丢掉了初衷。
“亚恒,我真喜欢你。你就像我年轻的时候一样,倔强、偏执、可我已经记不清我年轻时候的样子了。我那时候还有个喜欢的女孩呐,她纤细又明艳,像是河边的玛瑙石...可她死啦,为了一个根本无足轻重的任务,死的那么随意又廉价。”
黑发束成短马尾的少年表情呆呆的,自顾自的回忆起他本该早已忘记的事。
“其实啊,当一个妖精根本就不是好玩的事,你要看着你的朋友一个个死去,他们死在红龙的巢穴,死在漫漫黄沙的荒地,死在一条又一条根本看不见尽头的『指令』里,”他忽的咬牙切齿起来,清秀的脸蛋扭曲而刻毒,那是几千年岁月攒下的仇恨和怨毒“我们...都是那两位至尊廉价的弃子,想要多少就有多少,一条又一条鲜活的生命被他们当成玩具,放弃在绝望的深渊底部!”
塞门无法控制的咆哮起来,震声怒吼,整座圣母院都在他的愤怒中摇摇欲坠,就像一条巨龙在其中仰天长啸,猩红的泪从脸颊滑落,刻骨的怨毒与难以言喻的小小悲伤混杂在一起,成为了难以诉清的毒药,心底根深蒂固的逆鳞。
“即便是妖精,也被什么存在牢牢束缚么?”
亚恒漫不经心的问。
“嘿嘿,你以为妖精是怎么诞生的?喝泉水饮日月么?”他的笑容绝望,拳头握紧“我们...就是被造出来维护这片大陆安宁的机器,不能有自我意志的傀儡...我恨啊,几千万个深夜我都咬着牙发狠,一定要回到那片地方,把那两个存在抹杀掉!永恒的抹杀掉!”
“...我也有要杀的人。”
“嗯,我知道呐,亚恒,否则你也不会那么乖的听我话了。”塞门忽然间换了一副面孔,笑容甜美而婉约,有些时候真的会分不清他那张脸蛋是女孩还是男孩,这具崭新的妖精躯壳有着一副相当能欺骗人的脸蛋。
“你帮我推平杀向神之御座的道路,我告诉你究竟是谁害了那个女孩一家。我不会撒谎噢,妖精都是帮不能撒谎的人,因为我们是被神创造出来的嘛”他摊摊手,表情无奈“我们的心都很干净的,干净的没有半点杂质。”
“挖出来看看才知道吧?”亚恒开了个不太好笑的冷笑话。
“那你得去把我的上一具尸体从土里挖出来,不过几年的时间应该腐烂的蛮彻底就是了。”
塞门最后微笑了几秒,转身望向圣母院中心硕大的地坑,朝着一片黑暗,纵身一跃。
圣战即将到来,可是亚恒却很轻松,肩膀上的所有担子都放下了一样。
两百零九具由神圣教廷统御的造热甲胄已经完成了准备工作,枪戟如林,威压似山。他们望向头顶,宛若和云端之上的神对视目光,钢铁巨人们随时等待着神的号召,踏出灭国的脚步。
天启骑士长碧蓝色的瞳子,失去了属于人性的最后一抹光彩,就像是一滩深蓝的死水。
根治入神经深处的神圣教条从他登上造热甲胄的时间为止,已经整整侵蚀了他五年的时间,他开始变得狂躁,变得易怒,像个神经质的精神病人...如果没有遇到法娜,他可能已经是个疯子了。
『你必坚固,无所惧怕。你必忘记你的苦楚,就是想起也如流过去的水一样。你在世的日子,要比正午更明,虽有黑暗,仍像早晨。』
神的骑士跃入黑暗,而后再也不曾爬出万丈深渊,即便粉身碎骨。
————
伊波尔在自己的床上躺着。她已经这样浑浑噩噩的睡去很多天了,睡到她已经不再想睡,精力充沛。
可她的心是疲倦的,她再也没有什么动力去做些什么,没有热血和理想。
今天的温墨落,街头又砍死了多少人?失去指引和约束的革命已经演变成为了失序的暴行,每个人都放下工作和生产,浩浩荡荡的在街头游行,要求处死国王和一切贵族...他们疯了。
整个温墨落都疯了。
一想到她们就是这场混乱的推手,这场暴力运动的创始人,她就忍不住的干呕,打骨子深处觉得恶心,不舒服。
她想要结束自己的生命。
什么革命,什么为了人民,都是幌子而已。
她其实只是想报复这个世界啊,这个不公而残暴的世界,人人相食。
神职人员吃国王的肉,国王吃贵族的肉,贵族吃贫贱百姓的肉。她曾经对这些持续了几千年的运行秩序感到愤怒,所以她将自己的青春全数奉献给了革命,可现在回过头来看,居然会是那么可笑和幼稚的盲目举动。
“我真是个...没用的小孩。”
她想着谁能来救他,谁能来指引她道路,成为她人生中的明光。
可是没有人,没有人。
她的父母,早已和温墨落郊外的泥土相依而眠十几年了,她没有可以倾诉的人,可以逃避的地方。
现在埃米也失踪了,她彻底丢掉了和这个世界唯一的联系。
十八岁的伊波尔重新变成了那个没有人要的,瞳子冰冷的小女孩。
于是她在床上用力的蜷缩着,抱紧自己的身体,呜呜的低声哭泣,好像一条没有人想要捡回家的小动物。
不过,没有关系。
这出大戏很快就会不欢迎他们这些已经落时的演员,新的风云将再度于西陆辽阔的大地上演,可是那些已经和他们没有关系,温墨落公社风云动荡的一生,在整个人类史上辉煌灿烂的重点,很快便会到来。
其实在后世教科书中那么重要那么关键的公社,在那个年代的人民看来,就是个小小的政治机构罢了,办公效率还很低,里面的政治人物还经常意见不合打起来,气的他们满街乱窜。
星历1182年是个混乱而动荡的年代,乱世的不安压迫着每个人的神经,战争与变革的号角始终跟随在社会的屁股后面,车轮碾过每一个人类的身体,无论贫穷,富有,智慧还是愚昧。
温墨落一共有十五万的居民,而在169年后,原本的原住民人口已不足八千人,如海潮般的外来人口一波波的填充这座血腥而动荡的大城,处刑和枪毙几乎是家常便饭,每一天都有人死在这座城市的小巷和街头,只是他们不再是乞丐,也还会是平民,贵族,勤勤恳恳的中产,又或者是国王和教皇。
但是也不必为他们悲伤,那些年代已经过去很久了,很久了。
一切都是已定的昙花一现,无论是茫然还是无措,是辛酸还是疼痛,愤怒还是绝望。
那个时代的落幕,敲定了太多的太多的,未完结的理想。
神色匆匆的男人路过日落河流的长街,路过淌满人血的广场和断头台,觉得那些东西都离他很远,很远很远。
很多人都曾在那座城里咆哮,不顾一切的燃烧生命完成他们的理想,仿佛一头在原野上朝天嘶吼的散发雄狮,可是也有人在那座城里惶惶不可终日,只是想着要活下去而拼尽全力,舍弃尊严,即便他们最终也没能活下去。
在整个喧闹而激荡的漫漫岁月里,只有那么一少波人对着门外的漆黑哭泣,满脸都是晶莹的泪滴,而那些人已经在历史书上被定了死刑,他们生来就该背负那些沉重的,无法摆脱的罪业。
谁是正义的一方?谁是错误的一方?是那些挥舞着手臂振奋,双眼血红的激进分子,还是被推上绞刑架的,刚刚产完孩子的十九岁贵族少女?
在想到这个问题的时候,我才只有十四岁。那个时候我在凌晨用一块750ti显卡玩着刺客信条大革命,望着只有三十帧的游戏画面出神。
而我现在十九岁了,依然没想清楚这个问题。
只是觉得很难过,很难过。
他们其实每个人都没有错。
挨饿的人想吃饱饭,被推上绞刑架的人想要活下去————
其实大家都只是为了一个“活下去”三个字而努力而已。无论在哪个年代。
这是结尾的倒数第三章,每一章都会写点戏外的碎碎念,就当是看作者写不出来水文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