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米在书房内随手翻阅今天的温墨落市报,上面详细刊载着今天的制宪议会所颁布的法律,调改的规则与制度,一枚铜币一板报纸,她的管家每天都会出门购买。
除了严肃的内容,还有许多家独立的报社负责打印宣扬人人平等思想的《人权宣扬》内容,开启民智的过程是漫长而艰难的,需要以数十年为单位进行。
面无表情的管家伊波尔坐在对面,端起手冲壶,以稳定的姿态注入滚烫的热水,焖蒸平铺好的咖啡粉末,水流纤细而高速,放好粗黄滤纸的滤杯迅速塌陷起一圈下凹的粉坑,她的手艺很老练。
“我可爱的伊波尔啊,下次来向我分享你新收成的咖啡豆前,记得稍些新鲜的牛奶和白砂糖。”她挠挠头,既贪婪此刻浓郁的咖啡豆脂香气,又畏惧细抿时咖啡液的强烈苦涩。
就如同好酒的酒徒会喜好烈酒的醇香与浓厚,也会忌惮饮酒之后的晕醉。
伊波尔喝咖啡从来不加糖,她好像没有感觉到苦味的味蕾一样,每次都像喝白开水,咚咚咚的就几口灌下去了。
“殿下还是那么怕苦呢,像个小孩子。”
漆黑的武士露出拘谨的笑容,从别处拿出了冷藏好的冰牛奶和细砂糖,测量好份量后缓缓倾倒进红褐色的萃取液中,这杯拿铁才开始变得浓稠。
“哈哈...不知道我到几岁,才能称得上是可靠的大人。”
她笑了笑,接过伊波尔递来的杯子,将视线转向窗外的街道,人潮起涨起落,大部分都是无套裤汉面黄肌瘦的面孔,不太会有贵族们穿戴好假发,化妆完的粉面面孔出现。
“温墨落公社的成立并未使得这个国家变好,伊波尔。”
“嗯。阿勒斯的上一任主人留下的诸多难题,并非一朝一夕间能改善好的。往好处想些,起码,人民不用再受到严苛的剥削。”
埃米重重的叹气。
“可是这样还不够。远远不够。我担心下一波暴风雨要来了,暴力革命的结果并未带来能使得人民满意的结果,温墨落的底层市民仍然衣不果腹,白面包的价格依旧昂贵,除了工人外的其他职业,他们能获得的薪水不过是杯水车薪。”她伸出手腕,敲了敲桌面“如果温墨落公社不能满足,迟早也会被推翻。”
黑发女孩的脸色变了一瞬间。
“即便是他们自发拥护成立的温墨落公社?”
“嗯。这个先例已经被开启了,统治者并非无法打败。谁掌握了暴力,谁才是最游刃有余的人。可人民不会无端的第二次再来为公社的成立挥舞镰刀与锄头,也许我们就是他们挥舞的对象,伊波尔。”
“我们该怎么办?”
“解决难题,安顿民生,重新分配资源。”
“具体呢?”
“做不到。”
她的眸子垂了下去。
“我们只是名义上这场革命的发动者,而实际的政治权利并不在我们手中。你能去要求现任财务部长,让他发放巨额的信用纸币,去补贴人民么?做不到的。国库银行早就亏的一塌糊涂了,我们甚至无法知晓那些王公贵族们收敛来的巨额财富转移到了何处,也许就是那些人支撑我们发动革命,新的贵族杀死了旧的贵族。”
二人陷入了沉默。
“算了,在这空想也没有用,还是将精力放在接下来的议会上比较恰当。”
埃米的笑容总是质朴而真诚,让人打心底放松下来。
伊波尔点点头,缀饮无味的黑咖啡,享受深烘咖啡豆带来的焦香和浓郁。
剑格纤细的笼手剑应声插入少女们的腰间皮带,她们雷厉风行的大踏步离开了,身上常带着不符合青涩面孔的深邃与睿智。
她们便是如今温墨落的主人,明面上的主人。
市长先生与民兵司令的联合,没人可以撼动。
更何况她们的背后是那么庞大雍容的家族在支撑,卡斯蒂利亚与弥顿的遗产是不可估量的。
————
温墨落,郊外。
机械圣堂的铁锤从地底并发,钢铁与耳膜以同一频率共振,如同攻城锤直接撞上了胸口。
哈帕斯甲胄中传来了可怕的喘息声,每分钟两百跳的心跳频率正在摧毁骑士的生命,他的呼吸声更接近垂死的挣扎,犹如陷入沼泽的麋鹿在做奋力一搏。
“电流上升120%,稳定剂注入!不许松开赫勒克勒斯之架的束缚!”
野兽的咆哮声从无线电里席卷每个后勤机师的听觉,那具甲胄里坐着的真的还能被称之为是人么?什么样的人可以承受神罚般的电流流过身体,忍耐住足以让心脏骤停的疼痛?
帕特里西亚的声音冷漠而有力,她继承了她母亲的果断与坚决,命令下达时的手腕绝不容弯曲与让步。
白色的电流在金属地面四处蔓延,输出的功率太高了,难免会有泄露出线路和溢出的电流,整座机械圣堂都近乎摇摇欲坠。
负责监控的机师以极大的音量吼叫着汇报,否则狂暴电流干扰下的无线电通讯就是一团乱麻,谁也听不清谁的声音。
“驾驶员进入深度洄游状态!尤里乌斯链接等级升高中!”
“尤里乌斯链接等级二...尤里乌斯链接等级三!”
“驾驶员出现耳鸣现象!注入腹部的肾上腺素针剂!”
“哈帕斯甲胄与驾驶员的精神斑驳达到百分之百!甲胄的权限完全开放!”
冷汗从每个人额头滴下,今天的试验是有希望的一次,他们正在尝试复刻法乌克斯要塞中尤里乌斯链接等级五的奇迹,尝试着打通觐见那位藏匿于黑色纱幔下战争之主的圣路。
那是无可估量的希望,造热者甲胄的极端暴力维序着教皇国千年的强盛,和平。但如今他已经快要过时了,少量的造热者无法保证战争的胜利天平滑向己方,他们需要更加强大的,无可匹敌的战争机器现世。
穿着洁白高梨裙的帕特里西亚死死盯着场地中央,贪婪的神色无法掩去。
“尤里乌斯链接等级三...尤里乌斯链接等级四!驾驶员出现昏迷!”
她愣了一下,转而大吼
“肾上腺素!更多的肾上腺素!让他醒过来!昏迷状态下的尤里乌斯链接会无限度的榨取脑细胞!三分钟内唤醒不了他,我们会失去最精锐的驾驶员和试验材料!”
安置于驾驶舱内的两根粗长的针剂猛地插入小腹,肾上腺素帮助他重新打通了掌控身体四肢百骸权限的脊椎,可是也同时带回了让人昏厥的疼痛。
整个世界都在他的面前崩塌,无数零散混乱的剪影闪过眼前,一个女人死在了他的面前,在众人环绕的断头台上一分为二,他感到空白,一片窒息的空白。
白色的鸟儿冲进了苍灰色天空中盘旋的鸦群,而后凄厉啸尖的悲鸣刺破了他的耳膜,白鸟死在了铺天盖地的鸦群中,洁白的羽毛被血打湿,骨头混着碎肉从天空洒下。
他感觉到疼痛,感觉到愤怒。
机械圣堂的电流骤然中断。
输电机到达了工作的极限,疲软的松懈下去,而几乎同时间哈帕斯甲胄再次稳住了由尤里乌斯链接等级四通向五的道路,他抓住了飞向天堂的鸟儿,再次亲吻女神的面颊!
“尤里乌斯链接等级...五,打通。”
机师呆呆的最后汇报压下了其他人的所有呼吸,哈帕斯甲胄轻而易举的从赫拉克勒斯之架上走下,轻松就好像一位王从他的王座离开。
成功了。
面甲的目孔闪过了金色的赤光。
整个梅伦德斯家族史上,第一位成功打通尤里乌斯链接五的驾驶员,出现了。
“亚当?”
帕特里西亚尝试着询问,声音惊喜而轻盈。
甲胄没有回应,炽热的蒸汽从废气管吐出,犹如钢铁巨人的一呼一吸。
“B门放出铁乌兽,升起防护装甲板!”
她当机立断的下出指令,整座机械圣堂源源不断的升起几百毫米厚的铸造装甲板,拘禁着铁乌兽的大门轰然洞开,血和动物尸体的腥臭朝着哈帕斯甲胄扑面而来。
四米高的兽人重获自由,朝着机械圣堂的天空长长怒吼,赤龙般的长尾砸地,溅起大片的尘埃,绳黄色的剪影如同一堵铁墙。
这是兽族中少数兼具灵敏和力量的种族,带有蜥蜴血统的铁乌兽天生就自带湿滑的鳞片,不管什么刀剑砍上去都会滑开,修长的四肢则极大限度的为他们提供不可思议的角度和迅捷。
佩戴着盾牌与长矛的铁乌兽蓄势待发,前足点地,倒竖的瞳孔里掠过残忍的光。
没有任何附加装甲的造热者此刻只有三米的高度,在铁乌兽面前像个没有成年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