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任你前往那命运的宇宙。』
塔里安静极了,没有一条猫猫狗狗在塔里活动游荡,那说明法斯莉娅也有很久的时间没有在塔里生活过了。
他累了,骨子里的疲惫沁了出来,干脆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把头深深的埋进膝盖。
那个莫名其妙出现在塔里的女人和他说过,法斯莉娅其实早就想去死了。
现在她要如愿了么?
那么作为法斯莉娅的弟子,是该祝福她的选择,还是该默默见证她死亡的瞬间。
无论哪种都做不到。
做不到。
法斯莉娅是她人生中的一束光啊,和哥哥一样,和克莉斯多妈妈一样。
他们是那么的耀眼暖和,可是现在他们都不在身边了。
亚当深深呼吸一口气,打开了接下来的信。
他干脆念了出来,否则可能会因为肠胃难受想要吐出来而念不下去。
『这世界是我们一切感觉的母亲,』
『这世界是我们一切知识的奶母,』
『对于并非钢铁神经铸成的心灵,』
『死亡到来的一击,十分恐怖,』
『那时我们的所知,所觉,所见的一切,』
『都要像虚幻的奇迹一样消失抿灭。』
『那时坟墓里隐秘的事物成为事实,』
『除了这幅躯壳,一切都必将成立,』
『虽然那神奇的眼睛,精明的耳朵。』
『再也没有能力去看,去听,』
『广阔无垠,变化无常的王国里,』
『伟大的一切,新奇的一切。』
『谁能讲述无言的死亡的故事?』
『谁能遮开掩饰着未来的帷幕?』
『谁能描绘填满尸体的地底,』
『迷宫似的墓穴里黑影的画图?』
『谁能把帷幕对于明日的希冀』
『和对眼前事物的爱和惧结为一体?』
无声的风掠过高塔,亚当疲惫地睁开眼睛,靠在高塔六层透明的壁身。
原来亲人之间的告别,往往就是那么迅速而不容易发觉。他回过神来了,却已经在空无一人的高塔中望着海中的落日了。
海鸥自高耸的港口灯塔飞起,被烤成橘红色的海水波浪和灯塔中熊熊燃烧的火光融为一体,几乎分不出界限。
怀抱着那张信纸的亚当,目光恍惚的望向海瓯飞远的方向。
它们会飞往何处呢...它们能飞往何处?他,能飞往何处?
有好多想说的,有好多想大声吼出来的,可是最终他都一声不响的咽了回去。
与其在这里懊悔,不如现在立刻就抬起脚努力,说不定法斯莉娅老师还没有走远,说不定不像亚恒哥哥那一次,他还有机会弥补,在她走近坟墓前撒泼打滚祈求着她不要死。
可是身体好累,才来没有那么累过,灵魂在前面跑着,身体在后面追赶着。
老师留下的那份信,我看不懂啊。
亚当终究是再也无法承受那股重量,他跌跌撞撞地起身,被书籍绊倒摔在地上,用力的捶地嘶吼,梗咽着,强忍着快要哭出来的难看表情。
这座塔里已经没有第二个人了。
即便哭的再伤心,再难过,也不会有人在乎他,把他拥入怀抱。
那么,他所能做的,只有站起来,靠着自己的力量站起来,哪怕是不堪是可笑是落水狗般的姿态。
银色头发的少年艰难地挺起佝偻的身子,眼睛里血丝红的可怕,随时虚弱的像是要倒下的纸人。
可他那么用力的咬着牙,咬的牙冠里全是鲜血,不甘、愤怒、仓惶。
亚当自回到普雷斯后已经三天没有合眼过了。
无论如何的纠结与后怕,明天到来的日子都不会延迟一毫一秒。
老师说的原来是真的。
他用手挡住了刺眼的夕阳,晃晃荡荡地迈出离开高塔的脚步。
潮汐照常冲上普雷斯的沙滩,月亮与太阳照常升起,这片大陆不以人为的意志继续运转,少了谁都没有关系。
但是对亚当来说,少了法斯莉娅的普雷斯,他一分一秒也无法忍耐。
谁能讲述无言的死亡的故事?
谁能遮开掩饰着未来的帷幕?
自大地深处诞生的吹笛人念出了千年前就已撰写好的诗句,在剧本中注定的舞台垫起脚尖。
她们是人世间最精妙的造物,她们诞生于一个纯洁伟大的造物主,为了一个同样纯洁宏伟的目标而奏响了冈瓦纳大陆从未停歇的乐声。
在泥土与花朵安眠的背面,有一座银色的倒立城邦,很多年很多年前,那里居住着一群孩子。
她们小小的,身形都是孩童,整齐地在没有光和没有水的病房中长大,那里似乎永远没有阳光,只有枯燥固定的机械滴答声和被刷成惨白色的破旧墙壁。
有一个孩童和其他人都不一样,她安安静静地站在角落,注视着一只误入此地的小蚂蚁。
那个孩子的脖子上挂着号码牌和名字。
木牌上刻着歪歪扭扭的手工字迹。
“法斯莉娅.赫克托.”
她光洁的脖颈上同样刻着详细的字迹。
“第三批次的改进型节能人造人.四代设计稿原型机.”
她面无表情的将手伸到蚂蚁面前,直到它爬上手臂,将那只蚂蚁送到安全的破洞中,才转身回到了小朋友们的队伍里。
在与亚当相遇的那一年,法斯莉娅两千八百年的总寿命距离到达极限还剩下三年时间。
等到报废年限到了,妖精就会获得自由,去做她们想做的事情,直到身体机能彻底停止,像个普通人一样停止呼吸,入土。
亚当救赎了孤僻的法斯莉娅,法斯莉娅教会了亚当战斗本领和这个世界的基本知识。
他们是彼此的引路人和守墓人。
“风会带来时间的故事,而时间的种子会在风中开花,发芽,带去遥远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