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尽点一点头,欣然接受我的诡辩:“有道理。”
“明日是团圆节,大家今晚都要回家,你不收拾吗?”我说出口即后悔了,本来是没话找话,听起来却像下逐客令撵楚尽走似的。
“是不早了。”楚尽整理好竹筐离去,我坐在门口,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在落日余晖之中,忽然感到寂寞了。
我就这样坐到圆月高悬,十二阁静悄悄的,只听得见风声,或拍打门窗,或调戏灯笼;苍穹上的黑云好似砚中余墨,与皎洁的月光交融起来,倒是别有味道。
其实我对团圆节谈不上介怀,但每逢此时却也过得违心。
我记得许多许多年,十二阁门口人山人海,都是长辈来接孩子回家,人头几乎要挤爆,嘴里各喊各的名,之后白淄嫌乱便不让了,改成弟子自行回家。
我忘不掉他们年年来,我年年躲在树后偷看,别提有多羡慕。
我想,或许对家的执念一深再深,致使物极必反,才会好受。
我还是从裴衾予口中听说的“物极必反”,彼时有几位长老相聚探讨何为“情深不寿,慧极必伤”,弟子们都围在一旁以听长老高见。
裴衾予将他的理解讲予诸位——执念过深之感情难以长久,过于聪慧反而劳心费神,无非是教人物极必反的道理。
但胡鹤大叫歪理,说情缘莫测,寿与否同深浅没有关系,何况深浅又该如何衡量?他又说慧极若伤,只说明此人境界还不够高,顶多算聪明,难称为智慧。
裴衾予辩不过胡鹤,非叫他也说出见解来。
胡鹤感叹各人有各命,一概而论未免片面,大家各有不同想法,互相探讨是有趣,不必要争论对错高下,又肯定裴衾予“物极必反”这词儿用得妙。
而我的理解是,万事万物达到巅峰必会下降,譬如我将对家的愁思发泄出去,日后再想为它难受都未必了。
我夜游十二阁,也没有走很多路,却觉得筋疲力尽,更多是精神层面的泄耗,因为想起好多人事,包括茶祭和麟父。
听说茶祭刺杀未遂,麟父还是将大半身家作为酬劳给予他,因为茶祭上有老下有小,孩子比麟童年纪稍微大些,可天生残疾,近年情况愈发不好。
茶祭为治儿养家砸锅卖铁,干刀口舔血的行当,麟父同情他,更多是心疼孩子。
像麟父同情茶祭一样,我也同情他,可此事我亦有委屈,不分青红皂白地全扣我头上,我也冤得慌。
我可以不计较他的嘴脸,可以客气地解释,也可以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满足他的要求,倘其一再逼迫,则忽视而已,决不雪上加霜,但有一点,他不能伤害我在乎的人,尤其是楚尽。
我想到他,耳畔便会响起他对楚尽的恶毒诅咒,实在揪心,甚至感到害怕,怕楚尽因我受到牵累,怕不幸被麟父言中万劫无法相见。
我不知觉走到清玉,这里开阔,显得深夜之月更加震撼,不禁向苍天祈祷——惟愿楚尽平安无恙。与此同时,我听见悠沉的古琴声。
我对琴的了解很泛泛,只晓得抚琴有六忌七不弹,还有八绝,指清奇幽雅悲壮悠长,仅是稀里糊涂听得出好赖。
它使我心静,仿佛在听天地运转,恍若见到万物化生,更是惊叹竟有如是高手与琴合二为一,今有幸闻之,从前听的便都不作数了,日后其他同样是入耳容易入心难。
我盘算着十二阁只有我和白淄,八成是她,既然碰到理应过去问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