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缓缓转过身去,背对着鬼伺仰了下头,忽然又转回来:“鬼伺,冥王此前常去何处?”
鬼伺沉默了下,遥想片刻:“归、归魂岗。”
“归魂岗?”山河知道朝天歌身为大祭师必有招魂一事,但比起招魂岗,祈楼更应该常去才是。
“……”鬼伺定了定,无法揣摩他那不解的神情,继续道,“等、等一不、不归魂。”
等一不归魂?
山河微怔,脸上浮出一丝了然,是等朝爻吧。
鬼伺歪了歪脑袋看着他。
山河很快消化了情绪,再问:“后来呢?后来常去什么地方?”
“归、归魂岗。”鬼伺实话实说。
“还是归魂岗?”山河有些奇怪。
“是。等、等一不、归人。”
“不归人?”山河心头微震,朝天歌等的那个人会是他么?
鬼伺指了指他,忽又把手指收了回来,貌似习惯用手指了。
山河垂下了脑袋,憋了许久,才将上涌的泪意隐忍了回去。
朝天歌都能等,几百年日日夜夜的枯等,他都不曾放弃,山河不过就等了对方二十几年,便如烈火煎熬?
说到底,他是没耐心还是没信心?
山河哑着嗓音,转头问道:“鬼伺,你接下来去往何处?还回幽冥?”
鬼伺点点头又摇摇头。
见山河皱眉,他认真回了句:“归魂岗。”
去了后,了了桩心愿,最终回幽冥。
“你去归魂岗?何意?”
“等。”鬼伺言简意赅。
山河愣了下,随即恍然大悟。
鬼伺一言惊醒梦中人。
他真不该早早就放弃。
“鬼伺,你我一道前去,我们等他回来!”
山河重新振作,踩着泥泞,步子愈来愈快。
归魂岗的二十八骑,不知何时撤走了。
山河隐隐觉得,是他先前的举动点醒了故友,云追月与朝光想必早已心知肚明。
当今世上能敲招魂鼓的人,只有山河。
当招魂鼓响起时,他们或许已然猜出是故人回归,才撤退了守鼓之人。
山河觉醒一事不宜声张,但一定会寻机会让他一再尝试招魂鼓。
山河心间弥漫愧疚,他竟然先于他们放弃了招魂这一法子。
明明当年用了二百多年寻鼓都不曾放弃。
或许真如鬼伺所言,信念不足。
人的愿力大于业力。
纵然有业,他也该为此一拼。
重拾鼓槌,山河提了口气,击响招魂鼓,落槌便散去灵力。
鬼伺立在雨夜中,目不转睛地望着无限幽暗处。
要说他有心事么,鬼道士说他心事很重也很纯粹,但信念无人能及,当年救拾泽也是如此。
招魂鼓一遍响,林鸟高飞,二遍响,落雨回天,三遍响……
山河眼尾染了抹红,手臂震麻了,灵力大损,他仍旧不知疲倦地持之以恒。
这片山谷除了鼓声和他们,再无人踏足。
这几个日日夜夜,宵皇遍地鼓声浩荡,众人引颈而望,常于门外、于高处向着山的那边、向着招魂鼓的方向默默祈祷。
当年的天灾便如此,大祭师写给他们的祈天书,宵皇一众仍日日祷告着。
年轻一辈虽不知发生什么,却也效仿老一辈行事。
仿佛任何大事,众志成城、齐心戮力便能迎难而解。
鼓声震荡了十个日夜。
这晚,山河终于松了手,掌心浓稠的鲜血被雨水稀释了,他有气无力地弯下了腰,鼓槌落了地,他也跪了地。
鬼伺本意要将他带到祈楼檐下休息,但他摇摇头拒绝了,推开了鬼伺后,缓缓走下了归魂岗。
鬼伺不放心,紧紧跟在后头,看他十分落魄地踽踽独行,走向林子深处,走到了他熟悉的那棵树上躺下。
累了。
鬼伺怕他失望放弃,也怕他出什么事,便默不作声守候一旁。
许久,鬼伺猛然一抬头,极目望去,那黢黑的林子里头,一点红光徐徐飘来,渐渐显出个人形,行如轻风拂柳,又似疾风扫过。
鬼伺瞳孔微震,似有些湿润,片刻后悄悄隐进了夜色中,临走前还推了推山河一把。
山河稍稍醒转,惊觉一股熟稔的气息正乘风而来。
他旋即翻身坐起,但见来者一身红衣似火,雨夜之中,周身释灵,泛着淡柔的银光……
他的心突突狂跳,凝视执伞而立的人,双眸灿灿若星。
来者扬起了伞,再漾出了个初次邂逅时的笑容,朝他伸出了手,声音温沉:
“哥哥,久等了。”
那日久湮没的泪水,终于夺眶而出了,山河毫不迟疑地抓住了那只手,一瞬扑进了对方怀中,带着哭腔道:
“朝天歌……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