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柳姓男子倒也不与他争辩,以为这啼血客无力反抗,便抱着琴从暗处走出来。
夜来定睛一看,不觉一震。
只见这男子一身青色衣袍方士帽,端的是个儒雅清和的打扮。可面上却平白多了一道血疤,正长在他双目上,如同一条血蜈蚣,攀爬延伸到脑后。细看之下,连同那耳朵也是被削去了尖。
——想来是一种极其锋利强悍的剑气所致,一剑见血,却不知为何,伤及头颅却未能致死。
倒是命大。
男人恨恨地走上前:“她们死便死了,与你何干!”
末了,看着对方因伤重而站立不稳,男人又是诡秘一笑:“哼哼,这蚀寒骨的滋味不好受吧?加上我这潇湘怨......啧啧,是不是浑身功力阻塞,空有绝学却使不出呢?”
夜来凝眉,这她倒是略知一二。
这蚀寒骨本是西夷的无心魔教传入中州的一种剧毒——相传无心教前任教主锦瑟,爱上了中州剑客李缘君。
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李缘君乃正派翘楚,不愿与魔教为伍。
锦瑟教主因爱生恨,以雪莲子为引,混以十余种大漠毒物,炼就“蚀寒蛊”。中蛊者真气凝滞,痛不欲生,却又被雪莲子强行吊着一口气,求死不得,颇为阴损。她趁其不备,向其下毒。后神医常不易以倒行逆施之法,终于替李大侠解了这蛊毒。
谁知锦瑟听闻此事,却再次潜入中州,以自身骨血制成奇毒“蚀寒骨”。非习武之人,则沾之即死。而有功底之人,却非消磨自身功力不可对抗。即便如此,中毒者也会在短短数十日之间枯竭而死。
一代大侠李缘君,最终还是死于此毒——
而常不易余生也是钻研解毒之法,过劳而亡。
后来无心教被中州武林视为毒瘤,二者频频相争,势同水火。
一桩恩怨,牵扯到两方势力,当真令人唏嘘。
不过么......按理说,这“蚀寒骨”应是天下独一,随着锦瑟的死亡而销声匿迹才是......如今居然重出江湖......
怕是来者不善。
而这“潇湘怨”......
她觉得很是耳熟。正暗自思索,那边却见啼血客点住了胸前几处大穴,防毒素扩散。
他兀自坐下,也不顾自己空门大露,朝对方说道:
“柳小贼!若是往昔,便是再削上你一千剑,也难解老子心头之恨!可如今......”他讥笑一声,“不过么,今日就算老子身不能动,脚不能行,杵在这儿让你杀,你也没那个狗胆!”
男人闻言,狐疑地望向四周。迫于对方淫威,他不由后退半步,心生警惕。
“你待如何?”
啼血客哼了一声:“今日你布下埋伏在这等老子,怕是也知道玉生烟的事了。”
夜来听到“玉生烟”几个字,顿时也来了精神。
男人挑了挑眉:“哈哈哈!大仇得报,再得武林至宝,岂不美哉!”
只听啼血客不屑一笑:“若非老子中了‘蚀寒骨’,轮得着你来伤老子?!不过是败坏姑娘名声的下贱小贼罢了!”
他这话一语中的,这男人平生最恨“小贼”二字,对方却张口闭口不离“小贼”。
男人恼羞成怒,长指一拨,在啼血客身上又添几处血窟窿。这回啼血客便只能用剑撑着身子,才不至于倒下。
夜来暗暗惊奇——
这啼血客倒是个傻的,都这光景了,还要逞口舌之快!
不过拜他所赐,夜来终于想起,潇湘怨,柳小贼......这不就是十多年前在沧州各处犯下采花案的采花贼,柳书生么?
传闻柳书生面若桃花,男生女相,女子见之,无不与之亲近。柳书生专挑正经人家的小姐,先乔装教书先生,以礼相待。后夜闯闺阁,玷污其身,坏其名声。此人轻功伪装都是极好,屡屡作案,官差却抓他不着。一时之间,沧城但凡出落女儿的,便是人人自危。后来不知怎的,他忽在一夜之间销声匿迹......距此已过了十余载,如今看来,是被啼血客找上了。
——看来这啼血客倒也不似传闻中的那般嗜杀无情。
夜来暗自揣测,果然...传言不可轻信。
只如今啼血客身负重伤,又遇上仇家,定然是凶多吉少......倒是可惜了这古道侠肠之人。
只听那莫老鬼咳了几声,呸了几口血。
“呵!实话告诉你吧,今日你非但杀不了老子,还得保着老子不死!”
柳书生皱了皱眉,顿时明白过来——此地只他二人,追兵将至,若是将这老鬼杀了,那这盗宝之名可要自个儿来背了——
他自诩轻功不错,可惹上魔教,却要过那枕戈待旦的日子。他可不想。
柳书生霎时间飞身上前,一把揪住啼血客的衣领,怒喝一声:
“拿来!”
啼血客仰天大笑,说道:“柳小贼,你动动你那贼脑,这宝贝,老子会放在身上?!”
柳书生一时气急,竟是杀也不得,丢也不得。
至宝虽好,却忌独占。
他厌倦东躲西藏,如今不能手刃仇人,也没问出宝物下落,便恨不得将目光化作毒钉,让对方被钉个对穿——倘若他能看见的话。
可柳书生也明白,以这老鬼的脾气,怕是再扎百来个血窟窿也难开口。
正对峙,远处飞鸟簌簌惊起。
不好!有人来了!
他略一思索,果断提气离去。
谁知“叮——”的一声,啼血客捂着伤口,提起宝剑,挡住他的去路。
“喂,小贼。老子准你走了么?!”
“莫三思,你想死吗?!”柳书生暴怒而起。
“哼,老子命也长不了,就留你做个伴吧!”
啼血客说着,也是狠厉出剑。
远处人影攒动,追兵将至!
柳书生本是处处躲避,此时见有人来了,顿时心急,竟再度抚琴,钢钉飞舞,招招毒辣。
啼血客虽是强弩之末,但毕竟名剑在手,啼血剑芒红光愈盛,怕是饮了主人的血,杀性渐起。
那啼血客手握长剑,且战且近。那柳书生近战不敌,竟故意暴露胸前空门,以区区长琴格挡,右手却背过身去,做了些小动作。
啼血客自是老练,直直朝他胸前刺去,谁知就在柳书生右手伸出,自以为要成事的一瞬,啼血剑剑锋一转,当空削下!
霎时间,一只握着毒钉的断手落在地上。
那一剑有多快?柳书生来不及感知疼痛,只觉一股热血自手肘喷涌而出。下一瞬,他痛得哀嚎阵阵,冷汗直冒,再也控制不住身形,从空中跌落。
而啼血客怎会放过如此机会,啼血剑从上而下,一招白鹤凌空,直冲下方的柳书生劈头刺来,眼看就要避无可避,血溅当场。
正是千钧一发之际——
“留神!”
一声娇呵响起。
啼血客何其老辣,心领神会,将头一偏——
一道寒芒擦过他的耳侧而去。
竟是根钢钉!
这柳书生倒真是阴毒,在舌尖藏了根钉子,只等啼血客落下一瞬,空门大露再发作。
趁着这啼血客微微愣神之际,那柳书生得空,当即飞身离去,却也无法再追。
夜来想了想,从树上轻盈跃下,冲那啼血客一抱拳。
莫前辈,久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