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月说过会原谅为夫的。”
“我早就原谅了。就算你不说我也可以猜到肯定是有苦衷有不得已的原因才会瞒着,但我做不到将天帝陆珩和李慕白混为一谈。”
“只因为夫是陆道机之子?”
“这和他有什么关系。”
“若非阿月介怀与陆道机的前尘过往,会何会对为夫心有偏见。”
这是今日第三件出乎李月意料的事。
也是最出乎她意料的事。
“你怎么知道…”
“为夫还知道阿月以为孤会爱上你都是天道赐予你护体福缘之故,而这都是因为前世因陆道机而死之故。所以会一直害怕身为天帝的陆珩,哪怕察觉到些许也不敢相信。从前以师友兄妹之说自欺,如今又算成互不相欠的交易。为夫的天后如此胆小懦弱,要让为夫该如何做、”
才能得到阿月的心。
才能永远将你留下。
未尽爱意尽在深沉眸光之中,让映照在双眸中的龙女心神巨震。
“别说了。”
“阿月怕的究竟是爱还是不爱?为夫身负三界是无法改变的天命,可这与你我夫妻相守并不矛盾。为何还未开始阿月便怕以后的百年千年万年为夫可能会变心会辜负会用权势修为去欺压自己的天后?孤不是道机帝,绝不会迷失本心。”
“你别说了。”
“为夫之错不只过往更在将来。身为天帝便是错了,居三界之巅便是错了。”
“我让你别说了!”
求你,别说了。
世间比忠言更逆耳的是无情刺破伪装的真相。一直以来,戴着面具的何止陆珩何止穆白。不过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第一次清楚闻到天帝身上的冷香时李月便就有所怀疑。
因为这缕冷香在自己因紫极雷海受伤昏迷中也出现过。百花会那夜果然又来了。他与他的爱一般无二又怎么可能认不出来?只是不敢相信。不同的是他为爱选择欺骗,自己却为不爱才选择伪装。可这不是弱者的本能么?她又何错之有?蠢笨尚畏惧聪敏,体弱畏惧强盛。丑小鸭四脚蛇面对真龙本来就该自卑该自惭形秽的。
毕竟世间谁能不爱完美的天神。
可天神站的太高了。要是哪天他将这份爱收回去了怎么办?让她情何以堪。拥有过这样的爱,卑微平凡的丑小鸭余生都只会在痛苦和失去本心的怨妒中度过。
若有朝一日会落得这样的结局,李月宁愿一切都从没有开始过。何况他们曾是同时存在过的两个人。看,多好的借口。高居九重云霄不可攀折不容亵渎的天帝怎会如此卑微同她这样普通人求爱呢?故事太过离奇荒谬,听书人定打死都不敢信。所以大脑会趋利避害选择忽略,自欺欺人对自己说只当是几场春梦。着实自惭形秽。
这一掌挥出去前,李月从未想过会真的打中。因而听到清脆声响后身体便不由自主向前进了半步想要替神明抚去本不该有的尘埃,等回过神来再想逃避退开为时已晚。
陆珩转过被打歪的侧脸,展臂将身前最后一道鲛纱拂开。在满殿纷飞月影中将已然全部身心都属于他的明月完整揽入胸怀,沉醉痴迷深嗅着青丝间的独有清香。如此轻易便原谅了自己,该拿这个呆子怎么办才好。无论九重天还是红尘,从始至终害怕被丢下的那个都是自己这所谓的三界至尊。
若是三千分魂历劫之法出现偏差,走火入魔被阴暗欲望吞噬后会做出什么事来陆珩想也不敢想。因为李月便是他的全部欲望,或许会在某时某刻将她完全吞吃入腹…再像陆道机那般彻底失去心智。幸得天道垂怜让他能在最后融魂的千钧一发之际见到阿月模糊身影,并用一场三千镜幻境破了那些心障。遂灵台清明才得不至于附魔,险却不得不险中求生机。因为这是他唯一能赢得与怀中珍宝厮守永生永世的机会。
“为夫从未变过。”
“无论是穆白还是陆珩。”
“以后百年千年万年也不会变。”
“阿月可知在幻境中为夫见到你异世本体时,为夫心中远比当年在青川灵舟初见之时更加悸动怦然。原来她就是自己的妻,清丽生动如春日繁花。为夫多么希望自己当真只是那方世界的陆医生,可以永远陪在她身边。可心动之后便是无边的悔恨与愧疚。如果同陆道机决战时能更做得更好些就不会让他寻到机会逃窜至异界。阿月就还是那个有父母有朋友有同事的李月,会过平凡喜乐的一生。”
“可是这一切的美好都因为夫从前的无能失算而消失了。是他让他的妻子流落异界,担惊受怕更时时刻刻为缥缈未来而伤怀。即便是现在依然担惊受怕。因为她的夫君是九重天的天帝,手握三界权柄至高无上。她害怕只能臣服在他之下而非并肩同行。”
“害怕因为成为仙后便失去自我,会失去童真人性成为无欲无求枯燥乏味的神仙,会夫妻离心被永世困在金牢。”
“更害怕不能决定自己的未来,怕被居高临下的情意压得难以喘息。”
“可这些对为夫都不公平,阿月。为夫生来便注定是天帝,生来便被定下了永世孤寂的命格。甚至寿数都早已被写好,三万三千六百七十九年。但是这些在遇见你之后都变得看不透了。身为天帝,面对不受控制的变数和情爱也会犯错也会犹豫彷徨,他也不知如何做才算得上圆满。”
“天帝也会犯错。”
“阿月,孤是真的不甘心。”
“不甘心永世孤寂,不甘心守不住掌中这朵自异界而来的飞花。”
“更做不到不去爱你。”
这一次换陆珩来剖白。
本还在激烈挣扎的龙女拼命想推开这让自己痴迷沉溺的怀抱,听到情真意切的肺腑之言后却慢慢失去了周身的力气,一点点一点点缴械投降,安静得只剩啜泣声。因为怀抱的主人没有做错过任何事。任性懦弱自私自利的从来都是她自己,该愧疚悔恨的人也是她自己。他的爱像镜子一样,清清楚楚照出了自己灵魂的卑劣丑恶。看,她时时刻刻都想做逃兵。甚至因为不信他的爱便将金子般的心扔进尘埃。瑶池那晚,天神在她耳边说了很多遍。
他说,阿月,等为夫回来。
“你都知道了?”
“早在随手抽到弗厄仙君的手札时为夫便算到你将应诛魔天命。因永世孤寂命格,越靠近便会将阿月推得更远。三界好儿郎何其多,一年两年或许记得,十年百年呢。为夫唯有铤而走险求见天道改命博一线生机。只是不成想阿月自天柱下界后竟然落在了他眼前,否则他与阿月只怕连一年短暂夫妻都做不得。天道终究偏爱于你,甚至愿连带多垂怜为夫三分。”
“我以为那是你有意成全…怪不得,你那时就让我好好看手札。”
“万年为夫尚觉不够,又怎会只求须臾一世。阿月可知那些日子里孤在九重天有多难熬,既盼着他能早些魂归正位又希望能再多陪陪你。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你与他在定国皇宫拜天地那夜为夫在广寒宫也燃过一对红烛,只是直到天明也没能等来自己的天后。阿月,为夫唯一后悔的是这一线生机来得太险太不易,竟几次三番将你逼到想要一了百了绝境。”
原来动心是在一切之前。原来是她将神明扯下莲台,而她的神明走过千山万水倾尽一切护她在手心。将被刻意扭曲的前尘过往重新串联后,李月惭愧到无地自容。
“陆珩,为什么和我想的不一样。你明明什么都知道连我本来的平凡模样也见过,为什么还对我这么好……你为什么还要喜欢这样的我?”
此生唯一,如何不爱。此生欢愉,如何不爱。曾一无所有的囚徒,如今终得所爱。陆珩心疼又好气的替怀中哭成泪人的妻子将散乱碎发归整至耳后,爱怜轻点莹润通红的鼻尖。
“阿月原本模样,为夫也是爱极。”
“她那么普通,我那么普通。你为什么要喜欢她?她根本不值你做这些。”
“为何不能?阿月宁愿信是天道乱点鸳鸯谱都不愿意信为夫的真心么。”
“我、我不敢。”
“有何不敢?红颜枯骨都只是皮相而已,于为夫而言阿月的赤子之心和澄净魂魄才是世间至美之物。可阿月如果能因为夫这皮囊驻足一二,是为夫的福气。”
“我配不上你,陆珩。”
“从始至终都是为夫在强求。”
“你只是没见过我这样的,一时觉得新鲜而已…… 穿越者总是有些特别,我都明白的。我们真正在一起的时间和千年万年比起来太短了,等你以后就会知道这具真龙身体里装的其实就个大脑空空庸俗肤浅的寻常灵魂。陆珩你会后悔的,你知道吗!你会后悔的!”
“无论凡间还是天界,为夫所爱都是阿月。”
“可我不是只爱你啊!我从来没有妄想过死生契阔的爱情,谁对我好便爱谁,谁好看便喜欢谁,能和谁过日子便喜欢谁。你和天道都说过我的命没有定数。所以他可以是白袍将军可以是玉面书生可以是同门师兄弟还可以是游历途中不期而遇的妖族。这样的故事才适合我,这也是我本来想要的。如果李月没有死,她结婚要靠相亲的。”
“可茫茫人海中偏是为夫比他们先与阿月相逢,这便是你我之间斩不断的缘分与羁绊。天道从未刻意撮合过你我,可为夫与阿月总能因为彼此有情而重聚而再续前缘。阿月,这才是你的选择,是阿月选择了为夫,选择与为夫结缘。”
“不……不是这样的。我当初当真只是想玩玩的,琉光岛后连怎么分手都想好了。直到从凤仪那里知道凤羽心环意味着什么后才觉得愧疚,想一定要再见到你一定要还这份情。我甚至虚伪到连心声都会自欺欺人。陆珩,我怕我只是依赖你、离不开你。因为没有谁比你对我更好。所以我只敢往最可能也最实际的方向去想。如果你不曾一次又一次告诉我你爱我,那我不会爱你也不会同你有交集,绝对不会。这算什么爱,我真的配不上你。还做天后,我配吗?”
即便清楚自己在无所不知的天帝无异于透明,李月还是想将自己剥开,将一切一切都拿给他看个清楚。然后闭着眼等待最后的审判,等待他决定去留。
献祭爱意的神女面上有居高临下的凝视也有虔诚贪慕的仰望,这副模样比远皓月更加让天神信奉。陆珩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有多爱怀中这个从异世而来的魂魄,才会每一天每一刻都生出更多爱意。现在,这只蝴蝶终于愿意停下让荒芜谷地变成花海。她是囚徒唯一的神明。如玉长指寸寸抚过面庞,最后同亲吻一并停驻在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