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姑,月华情况如何?”
“不大好,但也并未到绝境。仪儿方才来不及同我细说缘由。疏枰,今日究竟发生何事,月华神君为何如此自伤?”
疏枰不敢有所隐瞒,双手抵在膝正坐于一旁将前因后果交待的清清楚楚。
“陛下他行事竟如此荒唐?”
“月华一心求死或许还有她那位凡人夫君的原因,也不全怪陛下莽撞。”
“执意强求,怎非他之过。月华神君那段凡间无果姻缘我曾推演卜算过,卦象竟与她命格一样捉摸不透。奇哉怪哉。”
“月华与那凡人着实算得般配。他本该做定国晟帝在乱世中稳定动乱,做千古流芳的仁德明主。但人间劫难因月华这一变数而改,那人命格也由此生变。盛年早亡不过是命格变动的反噬罢了,可月华却一直以为是自己害死了情郎,并耿耿于怀至今。连各种复生之法都求过了。”
“各族曾有些许无稽之谈,月华神君她可知晓?生离死别,疑心也是应当。”
“应当知晓。但月华心中也明白实则同服用过太多的仙药强行抵御命格反噬有关。躯体魂魄均无法承载如此剧烈的不断亏损与补益,所以身死之时无所依托的魂魄一并消散于天地间。毕竟三界至尊怎会为私欲对区区凡人出手,岂非笑话。”
“如此说来神君本该心思剔透。可为何还会被困其中,步步深陷泥沼?”
说到此处,凤翎侧眸看向睡梦中依旧伤怀不安的面容长叹一声。对月华,珩儿是太不稳重了。若能计划更周全详密怎会让她在尚未走出爱人身故的悲恸就被迫面对如此不堪局面。隔阂未消心结又起,只怕最后要落得个两败俱伤的下场。
自毁心脉,竟决绝至此。若想与月华修成正果,珩儿以后只怕还有的波折。天道亲自孕育的雌龙,岂能让他轻易得去。凤翎掌心翻转凝结出一枝带宝石光彩的纤长羽毛托送至床榻上方。光华瞬间形成波光粼粼的护罩,源源不断散发着柔和神力浸润着遍体鳞伤的龙女。
“本尊能做唯有替月华温补魂体。可若是神君一心求死,再多天材地宝仙药补养也收效甚微。早日解开心结才行。”
“解铃还须系铃人。”
“只愿珩儿他不要一错再错。”
“届时晚辈会劝着陛下。”
“也好。”
“月华如今既无性命之忧,留晚辈在此照料即可。姑姑可先回醍醐台休息。”
“我有预感陛下这几日便会出关,你且先带宸极宫众仙官回九重天。”
“如此仓促?”
“他心心念念,如何能不急。”
“晚辈明白,明日便动身。两位广寒宫仙娥晚辈会安排到此处照料月华。”
“你与仪儿商量就是。”
“晚辈送您。”
待金光消失在殿中,疏枰凝眉坐回桌前。长指撑着额头,疲惫难当闭上眼。凤仪进殿便见他如此模样。先去床边看了一会儿才缓步走至疏枰身后,微抬着手臂替他轻柔揉按太阳穴。事发突然,彼此都需要片刻平静来缓一缓。无言足以胜万语千言。
“你说表哥会愿意退步吗?”
“或许会有一时的退步,但陛下绝不会放手。月华终将回到九重天之上。”
“为何如此笃定?”
“三界至尊的情意是能收回的么?”
叹息之后殿中又是久久的沉默。再漫长的夜晚也会结束。等一早侍梳侍妆被送进进寝殿侍奉时疏枰已带众宸极宫仙官离开五重天。见凤仪少神冷颜静坐于自家神君床榻边,侍梳侍妆屈膝急忙行礼。
“奴婢参加少神。”
“无须多礼,平身吧。”
金羽凤翎之下神力如雾缓缓流淌,无声润泽着云锦堆中沉睡的血衣龙女。凡物轻易便会被污损。哪怕疏枰先前已为李月掐过洁净法术,难以愈合的鳞片伤口处血液不断渗出很快便又将残破衣物染红。
灵台有损,经脉混乱。只要沉睡中的龙女一日不愿走出心结,这伤便一日不能愈合。再多天材地宝堆砌也是枉费。凤仪在旁守了整整一夜,对这个道理再是清楚不过。心中既忧且悲,交待侍梳侍妆几句急匆匆前往几位擅长医术的凤族长老处请教。看看还有没有什么温养魂体的法子。且不管有用没用,总需事事尽力才是。
昨夜天河司之乱在天界没有掀起任何风波,仿佛从未发生。哪怕没有各方的敲打提点,在场仙神也知晓轻重。疏枰与宸极宫众仙官来此收拾残局时也俱是耳不聪目不明模样,相安无事互不搅扰。纵使有个别想知晓月华神君之后如何如何了,也能收起打量神识老老实实当值。毕竟一向同谁都有说有笑的疏枰神君都冷着个脸,想也知道事态严重。有谁会去主动触霉头呢?岂非上赶着当池鱼。浩待浩荡荡一行走出天河司时众仙神瞬间松懈下来,饮茶捏肩长舒一口气。
起初几年,麒麟谷两生花海中的月华神君还能借着因修炼耗尽灵力的疲惫睡上一会儿,即便常常惊醒。后来便睡也不怎么睡得着了,因为只要她一闭上眼便有无数梦境如潮水般铺天盖地涌来。身处梦境时全然沉浸其中,于梦中所见所闻所经历皆历历在目真真切切。哪里算是睡觉。看得多了久了倒也相安无事。只感慨无奇不有无事不有,心境也随之宽广平和不少。
最后一场梦,龙女如何也做不到旁观。可当她终于肯狠心戳破泡影醒来后才知道现实是更大的谎言。
无极域云海空灵依旧。不同的是水面漂浮着一团由至纯至净灵力包裹而成的混沌区域,隐约可见内里有打坐身影。时空仿佛被暂停在此处,无风无声。不知过去了多久,平静如镜水面被骤然刮起的无根罡风刮成三千碎片。随镜面上闪过生老病死八苦八难的凡尘画面,混沌区域内不断劈出金紫雷电。仿佛内里那位打坐的身影正在试图破茧而出一般。
水镜中有生来穷苦,灾乱后逃难至繁华州城的乞儿。饿极偷盗惨被乱棍打死。
“哪里来的叫花子,居然胆大包天偷到朱员外家厨房来了!看我不打死你!”
“打死他,真是晦气!”
“地砖不知道要擦多久呢!”
“这烂骨头,乱葬岗的狗都不吃。”
有寒窗苦读数十载,终于一朝考中举人的潦倒秀才。可还没来的及走上飞黄腾达官道便因肺痨一命呜呼了。死前青白干瘦如柴的手中还紧捏着那卷盖印红榜,高高凸起的胸膛哼哧哼哧喘着粗气。
有家财万贯的富贵公子哥。前半生热油烹锦热闹非常,却被嫉妒者与亲信勾结陷害,不到几年败光家产众叛亲离最后还染上赌瘾。醉酒之后失足落河而死,可怜的是泡肿被冲到下游几十里地都不曾有人寻过他一回。最后还是捞起尸身的渔夫瞧他可怜,一卷草席安葬只当积德行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