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出端倪的碧心等人面不改色出声附和了几句。这位姑娘果然有问题。真正的巫族孤女巫洛还在外面等着报仇,哪里轮得到她来颠倒黑白,认仇为亲?至于跪坐席间的李月正嘲讽盯着膝边软垫花纹。宗门大比尚未取得什么成绩,柳康就迫不及待的煽动信徒为自己造势了么?
千千万的亡魂绝不允许。
晚宴足足吃了近一个半时辰,待众人三三两两走出青云殿时已经是月上中天。告别诸位掌门后柳康牵着自己的未婚妻脚步沉稳朝披逍别院走去,丝毫不在意远处几缕神识隐隐约约的试探与打量。反倒遗憾其中没有崩玉,有些无趣。看来他也不过如此。周肃渊应当看出了什么,传音将弱水阁一行五人都请到了自己看守严密的书房中。
“云台宗宗主周肃渊拜见仙君。”
大礼所拜自然是先平平无奇的司天鉴李少使。李月不知他是怎么看出来的,只先隔空托起周宗主时为难看向崩玉和穆白等。这位正道第一人靠不靠得住,此行谋划可以告诉他吗?幸好,回答龙女的眼神都是肯定。
“快快起身,不必多礼。”
“不知仙君降凡有何指示?”
周肃渊低垂头颅中思绪飞涌。难怪,数月来他们的联系如此紧密。想来其中关键便是这位遮掩气息的仙君了。可天界仙君为何而来?申山柳家还是魔物?亦或者两者俱是?
“云台乃此次宗门大比东道,本早该将一切告知给周宗主。但时间紧迫又不容有失,未免打草惊蛇不得不有所隐瞒还请宗主见谅。您既可以看出我的身份,想必对申山和魔物也一直心存怀疑才是?”
“难道……”
“嗯,我此行便是为诛魔而来。”
此话不亚于惊雷炸响于云台上空。令惊讶抬首的周肃渊久久无言,面露惭愧之色。
“我辈无能,竟让魔物横行人间。”
“人间遭此劫难,我辈确实难辞其咎。但亡羊补牢亦为时未晚。慈溪馆,秦家和司天鉴各自带了近来所搜集相关文书和物证。周宗主是否需要先过目?”
“云台乃人间水系机要,不容有一丝一毫的差池。若有用得上弊宗的地方但凭仙君吩咐,赴汤蹈火也在所不惜。”
“我正要请宗主帮个忙呢。”
“仙君请讲。”
“据我沿途观察推测湖里可能藏着一个修为高深的凶兽,宗主可有法子搜寻到它?”
惊雷一个接一个的响起。凶兽何时无声无息混进了云梦天泽,究竟意欲何为?周肃渊急忙召唤出仙器石阶云盘,确认各阵眼运转无误才将悬道喉头的心放回肚里。
“您都无法寻出一二端倪,想来那凶兽潜藏的十分深。云梦天泽由神物汇聚,肉体凡胎不得下水探查。除非,它触动阵法。”
阵法机窍便是碧心真人的专业了。李月自觉站回穆白身边,认真听着种种关键。听这位宗主的意思,凶兽还更棘手些?凶兽如何棘手尚未可知,披逍别院中的柳康觉得当下真是最棘手的时刻。只得先用结界封锁住周边再试图安抚床榻边崩溃暴状态的巫清风。
怎么会这样?明明先前在宴席上时态度都有所松动,还主动配合自己。甚至回房后还不抗拒自己的亲热…说话间举止癫狂的少女便持吟霜长剑向手腕划去,剑刃同琉璃灵珠撞击出金玉声。
眼角猩红,妆容半残。
“小姑姑,有什么气都冲我来。康儿任凭你处置,不要伤害自己好不好。”
“姑姑,哈哈哈。这算是个什么劳什子仙宝,瞎眼的死物真是让我恶心。魔主放心,我怎敢自残,这条命早就不属于自己了。家主若是想继续云雨,等我先劈开它。”
真的只是因为合欢结么?柳康不全信,但口中只能先安抚已然癫狂的少女。
“是康儿把小姑姑逼的太紧了。今天不该在众人面前提起婚期也不该收定国贺礼。”
“闭嘴,不准叫我小姑姑。我的康儿早在祠堂雨夜就已经死了。”
“那我是谁?”
“你是谁?我又是谁?”
男子缓步走近困在疑问中神色凄惶迷茫的少女。可还未到她身前便被剑尖抵住了胸口,再不得寸进。不是不敢,不舍得罢。巫清风的神智好似已恢复正常。目光如炬,摇曳火光让痴迷的飞蛾无法自拔。
“为什么偏偏是我?柳康,你怎么敢说爱我?我养了你十年,十年啊!教你道法剑术,倾尽一切想让你成为可以继承申山带领柳家再现荣光的栋梁之才。可你为什么要走这条万劫不复的路?”
这个问题柳康在尚未完全堕魔那两个月幽禁日子里想了无数次。夜夜无法安眠,全靠夜间柳枫的气息平复思绪。可如果得不到眼前人,苟延残喘下去还有什么意义?往事不可追。申山已经是错上加错无法回头了,孤注一掷或许还有一线生机。杀千人是罪,杀万人是罪。可若是杀百万人呢?成为人间最强站上顶峰,才能改变一切得到一切。
而且爱了就是爱了,哪有什么为什么?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机会得到,也会倾尽全力。
“小姑姑,何为万劫不复?”
“你我是万劫不复,申山是万劫不复。那些因柳家死不瞑目的人更是万劫不复。”
柳康笑了笑,笑的赤纯潇洒。抬手握住剑刃,用力将锋芒往心头血肉送进半寸。
“你疯了!又想逼我么?”
“姑姑,这是你最后逃开的机会。康儿已经不满足于做貌合神离的假夫妻了。我要得到完完整整的你,我要小姑姑全部的爱不亚于崩玉的爱。这合欢结仙力纯净,想来司天鉴所言应当不假。如果小姑姑心里没有康儿,怎会有今时今日?”
是了。如果不在意,怎会失态。巫清风握剑的手从坚定到颤抖,强忍满眶泪水。
“疯了,都失心疯了。我们是亲姑侄,我是被你强迫的啊。你何故羞辱我至此?”
“那小姑姑便杀了康儿就是。”
“你以为我不敢么?如果可以,我早将你杀了千千万万次向天下苍生赔罪。”
胸前衣袍已被晕染成深色的人并未再出言争辩什么,闭眼引颈待戮等待审判。血肉间的颤动剑尖在离心脉半寸时便停了下来,只有长剑和少女摔倒在地的闷声。
“姑姑,康儿赢了。”
柳康蹲下身想伸出手擦干那些比心头血更痛的泪珠却被心灰意冷的面庞躲开。
“你为什么要堕魔,为什么姓柳?”
“康儿没的选。如果爱上姑姑是罪,就让康儿死后再去幽冥赎罪好不好?”
“合欢,合欢。你看我这张脸再看看我身上穿的衣裙,这是千千万万的生灵啊!难道我柳枫修行半生最后却落得个为害人间的结局吗?你要逼我承认自己爱上一个魔头吗?康儿,我真的做不到。愧对天下,愧对祖宗。”
语气平和,但柳康听出了死志。四目相对时照出往事一片狼藉。越美好,越污秽。
“姑姑,说爱我吧。所有罪孽都交给康儿去偿还,等宗门大比后便亲手同魔断干净。给您一个干干净净不输慈溪馆云台宗的申山好不好?康儿做什么都可以。”
“我不信。宗门大比若让你得逞,世间还有谁能能扼制你的锋芒?那些半魔也本就是要当踏脚石的。你到底想做什么?”
柳康自然是还想杀了崩玉,那个曾经得到过柳枫爱意的男人。
“康儿只想为申山铺路。”
“非要用累累白骨?”
“一将功成万骨枯。”
“荒谬。”
比冰霜刀剑般冷凝嗓音更快到达柳康耳边的是巴掌。明明不那么痛,依旧让他感觉快要窒息了。当真世事无常造化弄人。柳康想自己也曾是风光霁月的世家公子,何至于此。
“康儿会证明给姑姑看的。可是这条路太难了,如果没有姑姑在身边怎么走下去?”
巫清风长叹闭眼。待泪留尽终于启唇吐出一个好字,颤抖指尖抚上柳康眉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