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将迈入二十五岁的无神论者李月，从未想过她这辈子见到的第一个鬼就是自己。
一开始，李月还以为自己应该只是短暂失去意识的灵魂出窍。所以能无师自通又算得上冷静地跟着救护车一路到医院，然后用陌生的俯视视角看着抢救室手术台上躺着的自己。紧张却也有几分好奇。可当仪器上复杂的线条戛然而止变成一条毫无波动的直线，数字倒数归零时置身事外事不关己的鬼魂终于觉得哪里不对劲了。
“警察同志，你们送来的这个病人抢救无效，尽快联系家属吧！”
“伤得太严重。”
“歹徒下了死手，即便再早些送来大概率也救不了。”
“小姑娘真是可惜了。”
抢救室外兵荒马乱，半空飘着的死者本人却呆愣像空气。他们在说谁死了？
“医生、”
“医生，你别走。”
“医生你听我说啊，你看不到吗？”
医生你们开什么玩笑，躺在那里的人死了？可她不是还好好的在这里吗？
医生你们听我说，我才二十多岁，我怎么可能死…你们不能对我宣告我死了！透明如烟雾的魂魄情绪激动的拉扯着急救医生的白袍和手腕，可她什么也留不住。掺杂恐惧的哭嚎无声回荡在冰冷的急救室门外。没有人能看见这鬼魂，也没有人能听见鬼魂说话。
进进出出的医护继续对手术台上还有余温的身体做着修复做着清理，说年纪轻轻可惜了。
被遗忘在半空中的李月感觉整个世界都魔幻了，而这一切是从下班路上耳机没电开始。如果不是耳机没电，她就不会听到求救声就不会扛着小黄车就去打正在施暴的流浪汉。自己就这么死了么？开什么玩笑。明明失去意识前她还在想着以后得健身，还沉迷于靠谱成年人的虚荣心，保护了穿校服的小妹妹。甚至还记得擦了擦被血浸得看不清远处灯光的眼睛，担心后遗症影响视力。可她好像真的死了，和人渣极限一换一。因为歹徒的尸体就躺在她的隔壁。
或许因为灵魂不能远离躯体，即便半空中的鬼魂崩溃至极也只能茫然跟着被清理复原得齐整干净的自己。再看着她被抬起看着她被推进冷冰冰四方方的金属小柜门里面。
吧嗒声响起，柜门关上了，再一会护工也出去了。随手关了门关了灯。没有声音没有光线的阴森可怖环境让新鬼也只能恐慌地站在原地，死死盯着黑暗中依然清晰的世界。她看到自己的随身物品被贴心放在了一旁架子上，外面是一层塑料密封袋。袋子上贴了标签。
李月看清了那个名字，那些的确属于自己。可当她试图打开袋子翻找手机拨通电话，想至少不要让家人接到冷冰冰的通知时怎么也碰不到。绝望的魂魄只能一直叫着爸爸妈妈，希望他们在梦里能听到。这里好冷，她好害怕。她怎么就突然死了呢，她明明还在这里。
就这么在太平间待了一天，鬼魂终于等到风尘仆仆的父母哥哥。
“宝宝，妈妈昨天晚上就梦到你。”
“梦到你一直哭着叫我妈妈妈妈，我还问你，是不是哪里痛，是不是生病不舒服。可是你都不说，只一直哭着叫妈妈。宝宝你都受伤了，被打的时候是不是很痛…”
“都不漂亮了。”
“妈妈对不起你，妈妈不该让你一个人在这儿工作生活。妈妈对不起你。”
“妈妈为你骄傲。”
“爸爸也为月月骄傲。”
“家属节哀顺变，李小姐的遗物都在这里保存着。警察同志都在，如果有什么问题和困难尽管开口。”
“凶手都死了，我这个做妈妈的还能为月月讨什么公道啊！什么都没了！”
“李小姐救下的那位女学生和父母都也都在外面等着，想要送送李小姐。”
李母颤抖着掀开折痕分明的白布，只一眼便支撑不住后仰摔倒在冰冷的铁床边。丈夫急忙伸手想将她扶起，但都没了力气。双双绊倒在冰冷金属台边。李母情绪激动，听不得这些。继续执拗的半跪在早已青白冰冷的尸体旁边。即便见惯生离死别的警察与医生也不忍心再打扰这一家的最后道别时刻。纷纷回避。漂浮在半空中的透明鬼魂愈发嘶嚎哭泣，可是依旧无声无泪。只能看着母亲抱着自己的尸体痛哭，父亲哥哥无声流泪。
地狱般的痛苦煎熬每多一秒李月便更清楚认识到，原来自己是真的死了。可人死之后魂魄会去哪里。是不是再也见不到爸爸妈妈哥哥了？她该怎么办，看着自己被火化之后呢？
“李月，执念是否已了？”
突然听到有个声音在叫自己，李月害怕极了。
她已经死了，谁能看到鬼魂谁又会和鬼魂说话？那这个叫她的声音是……黑白无常，还是牛头马面？自己得去投胎了吗？可惊疑回头看去只有冷冰冰的墙面。什么都没有，一片纯白。
“李月，执念是否已了？”
“你是谁，无常吗？”
没有回答，茫然恐慌的新魂继续追问。
“或者是地府工作人员？我们是现在就要去走程序了吗？我看不到你。可我还有话想和爸爸妈妈哥哥说，我想再看看他们，可以多等一会儿吗？”
依旧没有声音回答。死寂沉默中李月感觉自己越飞越高越来越远像是泄气的气球一样远离熟悉的世界。身下车水马龙最后变成模糊不清的黑暗与虚空。仿佛冥冥之中有一根线拉着这个异世魂魄到了一片云海。最后停驻的地方脚下是如镜水面，正放映着走马灯一样的画面。
“这是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