瞎子大多都睁不开眼，旁人只得看到一些眼白。就算睁得开，一只眼一个瞳孔，满打满算只有两个，哪里来的四个瞳孔？
故此，白应留曾问那些李尤，有没有见过四个黑眼珠的宋瞎子，她们都道白应留在说笑。或有天真无邪之人，还会恍然大悟地领会，原来瞎子是有四个黑眼珠的。
眼前的李尤却没有这些反应，她的表情不似哄骗三叔时一般在打什么鬼主意，也不似遇见姨丈一般恐惧，而是在发愣。
确有一双奇怪的眼睛在脑海中一闪而过，尽管一瞬后，她摇头：“不记得，不记得见过这样的人。”
可眼中有一丝茫然和心慌。
白应留心中了然：“吃完饭便走吧，我有事情，不能多做耽搁。”
李尤蹙眉点头，咽了下口水，却有些不安。除去前几日外，这十五年来，她从未出过宁县，怎么白应留打听的人给她一种虚幻又真实的感觉？她无法形容，可确定不是在梦中见过，也不是见过的魂儿，就像他这个人给她的感觉一样，熟悉，却不知何时何地见过。
难道那些都是生父家的人？
天呐，生父家都是些什么人呐，都招惹了些什么人呐，果然，还是不要找他的好。大户人家的小姐不好当，还是去郑家做丫鬟吧。
“怎么不吃？”
白应留打断了她的思路，让她猛的想起，她没有活路了。
“不吃了，活着想的多，徒劳费神，你动手吧，我早点儿上路，早点儿为死后做打算。”
白应留只当她方才蹙眉是在怕死，遂无奈地笑着问她：“你为何总觉得我要杀你？”
她理所当然道：“你说我如果不乖乖听话，就小命不保，你也是混江湖的，杀个个把人，不算事。前面还有山贼把隔壁村子全抢光杀光，惊动朝廷下来剿匪了呢。”
“我说你就信？”
“信啊，所以我才敢浪费你的时间，微微利用你一下，反正死了都要死了。不过看在你这么配合我，不介意我利用你的份上，我觉得你人其实挺好的。我愿意死在你手里，也愿意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
还以为多精明，到底还是小丫头。
“若我说的你便信，你要信，当真不杀你。”
“啊？”
白应留稀奇地看她，“怎么听起来这么遗憾？”
“因为好多人和你不对付，你又这么厉害，我说我死在你手里，那些被我糊弄过的老江湖要是还能碰见我，就不会找我事了，顶多叹一个出师不利、不争气什么的，说不准还会同情我。”
“这……”
这还真是挺遗憾，到底还是个精明的小丫头。
他无奈地伸伸下巴道：“行啦，吃吧，面都坨了。”
“哦……”
她无精打采的吃着面，可一双明暗不定的眸子，让人觉得她又在打什么算盘。
“想什么呢？”
“我在想，是去郑家当丫鬟，还是去济生堂、回春堂当学徒。”
每每觉得她能独当一面的时候，又发现，她还是个小姑娘，飘零如当年的小婴儿。
他的语气不由自主柔和下来，“在这之前，你要跟我去见一个人，事成之后，你想过什么样的日子，只要我能办到，都会为你办。嫁给皇上就别想了，他有生之年应不会娶妻。”
李尤口中的面堵在了嗓子眼，听到的东西太多，一时间无从消化。待她反应过来，才赶紧扒拉几口面，靠近了白应留问：“你认识皇上？这么厉害啊！”
“不算认识。”
“那皇上不娶妻，丞相千金怎么办呢？听说她都快二十了。”
“除却皇上与血亲，天下男儿皆任她挑选。”
“也对哦，我操心她干嘛。那皇上为什么不娶妻，他是不行吗？”
“不行……”白应留一口气噎住，后撤着脖子看一脸天真无邪的丫头问：“是我想的那个不行吗？”
“嗯啊。”她点头如小鸡啄米，“不然还有哪个不行？我听说他把太监都给废了呢，是不是感同身受？”
他干笑两声：“我不知道，倒是你啊，懂得真多。”
“我们家做大夫的，只要和人有关的事，都要懂上一二的。”她眉眼有些得意，“不过还真没见过皇上这样的人，活该他当皇上，活该他荣华富贵。”
“怎么说？”
“一般男人不行，也要娶媳妇的，他们不会让别人知道他们不行，只会让别人说媳妇生不出孩子。我爹说了，要是我碰上这样的郎君，一定不能忍气吞声，一定要去和离。他说男人可坏了，连太上皇娶了神女娘娘做夫人，都还不满足，又娶了苏姬娘娘呢。所以神女娘娘生气了，才离宫出走，惹得后悔不已的太上皇刚当皇上，就匆匆禅位追媳妇去了。可见，女子也可以不委曲求全。况且天下这么大，两条腿的男人遍地是，我这么漂亮的姑娘没几个呢。”
白应留听着她诚挚的话语，看着她的梨涡与明眸，忍不住笑出了声。
她又托着下颌道：“你见多识广，不做反驳，那爹爹说的便是真的了。”
“是。”
他想，像她这样又甜又灵的姑娘，即便在京城，也不会被埋没。
“那我既然这么特别，你若知道我走的是火坑，能不能别把我往里推啊？”
两双眼睛俱敛了笑意，一双委屈，一双内疚。她定然不知道当年发生的事情，却好似尽在掌握一般，每一句话都打在他的七寸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