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他再次遇见了申氏。
这一回,她面上的怒意显而易见——可又清楚地在强压着情绪。
她说,“有自我的人,在这座皇城之中活不下去。”
何其好笑的一句话,他跟着就反驳了回去,“为何要在皇城中活下去?离了这,就活不下去了吗?”
“可是世事又岂能尽如人意?”
池边混着鱼腥味的风将他的思绪吹乱,一时间,他不知道要如何去回这话,直至申氏离去,都不禁还在原地站了许久。
是啊,是不能尽如人意,连他这个为万人所称颂的大将军,都还需要按着帝后的安排来,更何况她们这些身不由己的女眷了。
然而如今的他,虽不至于全然虚伪,却也谈不上有什么自我。
他的人生,早已被仇恨占满。
*
婚后的日子,他并不经常待在国邸,也着实不想在益北势力还没拔起的时候,就给自己在长安城里留下种。
平日多数时候,不是去往京郊大营,就是在南宫和兄弟们上夜。
有了益北王这层身份,后来朝会日他也需要去参与——由此和毕貹的来往愈加紧密。毕貹私底下带他见过几个支持改立他做储君的大臣,都是朝廷中央的人,他和他们假意交际,其实心里也没多当真。
他备下的势力,在益北。
毕貹和他说:朝中党派的纷争波涛汹涌,除了相互对峙的太子党和二皇子党,还暗藏着前朝乱党,但他并不打算动这一支乱党,他要利用其击倒太子手下的势力。
“陛下之后定然会将此事交给太子来办,届时他若办不好,便会失了公信,往后支持大王您的人就会更多了。”
他由此听从了毕貹的建议——与其说听从,其实更多还是放任他去处理。本来朝堂上的明争暗斗,他就不想多干涉,只是乐得看他们互相斗起来罢了,这局面最好是被搅得越来越乱,乱得人心涣散。
最后国朝政坛成一盘散沙……
太康七年的年边,皇室宗亲内部生了一件大事,襄国的那位徐太后殡天,皇帝定了国丧,为此还拉上他同太子以及几个皇子一起去为老人家守丧。
他听话地去了,也全程跟着奉常的礼仪走的。
刘郢面上还是那副和善的态度,哪怕知道和他是死对头,但一旦到了明面,仍旧解颐相迎——其实他这个三弟若心底真不在乎,表面和私下就会一致,可私底下,他从没和自己来往过。就足以说明,此人的虚假已是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
他愈发不想理会,后来便是连去祠庙的时辰都不按着来,日日都是自己一个人从行宫先走的。
他厌恶这座皇城里的所有。
可唯有那个申氏——
或许是当日她那句“世事并不能皆如人意”的话触动了他,他忽得想起自己捡着的那枚步摇,不免生了恻隐之心。
东山守孝的这几日,刘郢的人在时时观察他,而他又何尝不是也在观察着他这个太子?他知他时常要出去,后来就特地挑了离开的前一日晚上,欲把这步摇还回去。
那日东山的山腰上飘起了雪,他也不知道自己在行宫的园子里等了有多久,直到耳边传来驭马声,伴随着车轱辘在泥道转动的响声,他知道是申氏回来了。
申氏很自然地与他颔首问好,脸上的笑意就如同她的夫君刘郢。他猛地一愣,尚来不及反应,就瞧着她从身边过去了。
“等等。”
他想要把这步摇还回去——他想:若还了回去,今后就与这长安城再无瓜葛了。
可不料眼前人并没有停留,身形稍顿,倒更加快了过去的步伐。
他不禁发愣起来,最后只得作罢。
直到陈令全过来唤他,方才徐徐回神。
临走时却又瞥到了巷子里的一抹人影,瞧着那服饰,不难认出是太子家令,他并没有多去管,也不想在此处生事——本来他与刘郢的对立关系人尽皆知,若他还要在此为难上一个区区太子宫宫奴,今后闹出来的矛盾只会愈加剧烈。
*
太康八年往后,益北暗中传给他的消息变得频繁,伴随着国朝挞伐南边的呼声越来越高,毕貹同他建议:“大王可以出任此次主将,前往南方,届时再搬兵回朝,就能一举攻入长安。”
他同意了这一计。
不过和毕貹想得不一样,他并不打算用国朝的兵来造反,益北势力将成,他又何需受长安势力的桎梏?
况且这一批兵暗藏的玄机,他这个常年出入大营的人,难道还能不清楚?这些人大部分都是出自南边的势力,一小部分才是京郊预备的兵,而南边郡国上的诸侯并太守,多是太子党手下的势力。
刘郢的心思,他不是不能看透。十二年鏖战益北,多次从中斡旋,扭转战局,他又岂能看不明白里头的埋伏?他们无非想要将他灭杀在南边战场,从此以绝后患。
那他索性将计就计,后出其不备,由此完成自己多年大计。
出征前的一段时日,他白日在大营收取益北来的消息,暗中布置下这一整盘棋。到了晚上,就仍旧入宫和老兵们上夜——其实到了今朝,前往南宫上夜,不单单是为了陪他的这些老友、也不单单是为了那个死去的宫奴,更多还是为了再熟悉几分南宫地界。
这里是国朝皇宫唯一一处没有修缮完全的地方,到时候攻入皇城,就能先从此处入手。
不成想这一夜,却又叫他遇着个上了阙楼的宫奴。
有了前两回的经验,他终于不再那样慌张了,示退身后的禁军以后,就轻声靠近,坐到了墙边。
“这两年我夜夜至此,总想着还会不会有人再深夜上来,不想还真又遇着个。如何?你也是受了欺负?今年这护栏我可是特令人加固加高了许多,想你们这些人应该再跳不下去了。”
“这里,跳下去过很多人吗?”
墙后的声音是过了好一会才传来的。
竟还是之前的那个宫女。他顿了顿,不由地深吸了口气,“不多,就一个。我亲眼看着他跳下去的。”
“没能救下吗?”她问。
“是。”他艰难回答。
话音一收,再没了旁的声音,他觉得自己该要走了,可又想这宫女两次来此,心中肯定藏着许多苦楚,若不能一次开导了,恐怕今后她还是会上来的,故而他如实问她:是不是当年的那个小宫女。
得了肯定的回答以后,又一步步问起她为何要上来。
对面便没有再说话了。
他就继续尝试引导,“是不是受了欺负?”
“没有。”那道声音虽然柔和,却也带着几分明显的倔强。
他就抬头凝望夜空,头一回用自己的权利说话,“我可以帮你还回去,怎么样?”
对面那人却是又轻笑了两声——或许只当他是个微不足道的宫奴罢,还敢说出还回去的话。他跟着无声一笑,刚想告诉她:自己是真的能帮她还回去。
那道刻意掐尖了的嗓音却又传了来,她说,“我和你讲个故事罢。”
能开口说出自己的苦恼,即是最好的,他胸口的郁结之气由此舒缓,畅快道,“好。”
接下来的故事,却着实令他没有料想到。
墙对面的人说了一对姐妹:姐姐直率爱人,最后被赐了毒酒;妹妹谨慎小心、步步为营,却活得很拘束。
她问他:觉得活成哪一个才好?
其实他私心觉得,自然是活成姐姐那样才好,纵然没有得到一个好结果,但起码是活成了自己,只是时运不济,所遇非良人罢了。
可话到嘴边,他实在不知道这两姐妹和这个小宫女有什么关系,就只好说,“都好。”
“姐姐嘛,虽然下场不好,但相比起妹妹来,胜在问心无愧,坦坦荡荡,爱便是爱了,又如何?倒也自在一世。至于妹妹嘛,虽说虚伪痛苦,但史公有云,所以隐忍苟活,幽于粪土之中而不辞者,恨私心有所不尽,鄙陋没世。若妹妹心有所求,便只是求活,苟活于世也未尝不可。”
“恨私心有所不尽。”墙后的人就跟着念了一遍。
那么——她口中的妹妹才是她自己了?他正要肯定,却听对面的声音忽而放平了,“你觉着姐姐那样活着是不是错的?”
这声音……是申氏。
他小心翼翼回答,“错,不在她。”
这一刻心里就好似猛地卷起了一阵风,将宁静的原野吹乱——他着实没想到,这个两次上来南宫阙楼的人,竟是北宫的太子妃。
那她口中的姐妹,又是何人物呢?
思绪及时收住,他随即起身,说起了结尾的话,“时辰不早了,你早些回去罢。”
若到时候申氏自己反应过来,难免尴尬,他遂不再多留一刻,握住腰侧长剑匆匆下了阙楼,不过步子迈动过后,却在平台拐角犹豫一瞬。
他再一次鬼使神差地,朝着楼中暗道钻了进去。
等再回到阙台高处时,就瞧着那抹身影快步离去了。
*
这些时日,他愈发频繁地出入京郊大营,几乎没有回过一趟益北王国邸,许氏后来也来过几次,借着送吃食、亲手缝制的足衣、护胫这些东西,就是为了来看看他——妇人的心思如何,他不是不知道。
可他亦不想耽误了她。
成婚这几年下来,他虽不宠许氏,却也看得出来,她确实如申氏说的那般:是个好女子。
他愈发觉得不能耽误了她,故而那天如实交代,让她不必再费这些心思,如若这一战不归,今后亦可随时改嫁。
“或者,你我现在就可以和离,这样往后我若出了事,你也能更好的嫁出去。”
这番话其实也是为了留一个余地,凡事都有个万一,将来若不能成功,只希望许氏不必受他牵连。
没成想这一番话,非但未能劝住许氏,倒是惹得她饮泣跑开,他心中愧疚,遂令人将她护送回国邸。
往后一连数日,他依旧待在京郊大营,布置着回朝时与益北部曲汇合的方案:途径山野、走水路,避开所经郡国关卡。
等大营内的事定好,他时隔多日再入了宫。
当晚和那几个老兵聊得很是畅快——这几个人,到时候他也要想办法一道带走的。
到了时辰,就仍旧是往南宫去巡视了一圈,亥时末方才上了那座阙楼,他实在没料到,这么晚了,竟还会在此处遇到人。
墙角现出的那抹裙尾还有些眼熟,他一眼就认了出来,遂熟练示退身后的禁军。
“还是那晚的宫女吗,如何又上来了?”他就佯装着不知道来人的真实身份。
尽管心里知道要避嫌、不能再产生瓜葛,可还是忍不住的留了下来——既然申氏还敢往此处来,就说明了她那日没有发现自己已经暴露。
“你能听我说说话吗?”墙后的人说。
他笑了笑,熟练地在墙边坐下了,表示同意。
“我那日回去后,思索了许久你的话。”
“如何?”他就问。
“我觉得你说的不错,人各有各的活法,遵循内心也好,恨私心有所不尽也罢,总之不枉一世、不枉一世即可。”
看来是劝开了的,他欣然一笑,“你能如此想就好。”
“所以我想问问你——”申氏的声音绷紧了,“你想如何活?”
他愣了愣,坦然回答,“我当是……战死沙场罢。”
那声音就紧接着说,“为何你不想着活下去?”
他的心中就如同面上一样的笑了起来,每个上战场的人,几乎都会带着必死的决心,既要做好成功的准备,也要做好失败的准备,这一条命,可能随时都会丢。
所以他只能这般回答,“若南边战成归来,我就能活下去,若战不成,战死沙场又何妨?”
“你要随益北王去兴安?”墙后的人声音里带着好奇。
他便依旧如实回答,“我就是益北王。”
叫申氏知道了自己的身份也好,以后为了与他避嫌,她这个深宫里的太子妃,就不敢再这么几次三番地——深夜跑到南宫阙楼来了。
“我听闻…你同太子关系并不好。”
他原以为申氏在知晓了他的身份以后,会沉默着等他离开,不想顿了许久,竟还是继续同他交谈起来。
而且还问出了这样的问题。
兄弟关系好与不好,都无法说个准确的答案,他同刘郢接触的其实并不多,这里的所有人于他而言都不足轻重,生死也与他无关,他在意的唯有当年抛下他母亲的人,以及当年荇地大营里,所有涉及此事的知情人。
所以问他同刘郢之间的关系嘛——最终他只能回答上一句,“我与他无非储位相争。”
这事是所有人都知晓的,也没什么好隐瞒。
“那你,那你又想不想要这个储位?”那声音有些颤抖。
这问题倒是让他怔了一会,他是着实没想着申氏能问出这样的问题来,难不成是为刘郢试探自己?
不禁就是释然一笑,“那个位置,不是我想要就能得到的。”
这个事情早在益北征战的十二年里,他就逐渐想明白了,皇帝比任何人都清楚对他这个儿子的亏欠,也能在任何方面弥补他,却唯独储位不能。
他毫不避讳地将这话告诉了申氏,“一个对他心怀怨恨的孩子,他如何会放心把皇位交给他?”
“那你还留在这里做什么?”那抹声音中所带的情绪,头一回毫无顾忌地迸发出来,“你就不怕太子有朝一日登基,对你心生忌惮,对你下手?”
她仿佛还带着一些焦急,就像是为了他而可惜一般。
“迟早会有这一天的。”他却依旧平静。
“你斗不过他的。”那声音几乎是咬牙切齿,“你走吧。不要留在他眼皮底下,去一个他不能看见你的地方。”
作为刘郢的女人,竟然会这般劝他?这一刻,他忽地意识到这个问题,自己的声音从一开始就显露无遗,申氏也是同他打过交道的,虽说话不多,但他都能凭一句话就辨认出来——申氏又岂会认不出他的声音?
她早就知道了是自己?那为何还几次这样同他交涉?今朝来这一趟,是刻意为了来找他说这话的吗?还是说同刘郢闹了什么矛盾?
“小宫女——”他索性越过了这个话题,“实话与你说,我虽是皇子。可我并不姓刘,我的生母姓邓,我单名一个‘训’字。”
“若后会有期,你可以唤我一声邓大哥。”
不管是为了什么原因,既然申氏肯和他说出这样的话,就说明是真心为他的性命着想了。也许是知道自己的丈夫手段何其残忍,所以心有不忍的罢。他预备离去,不再此话上多说。
墙后的人却在此时走了出来,脸上尚带泪痕,低扎的发髻早已被风吹得散落,半分没有宫中贵人该有的端庄仪态。他忽得想起那年在桓林山——她在马上遇险被救后,也是这副凌乱的模样。
申氏说,“我知道他要做的一切,你这一战必定是死,你还不肯走吗?”
他就握了握手中长剑,没有回答。
眼前的人却再靠近了一步,似要再开口,他随即制止,“就像你那日说的,世事并非能尽如人意。”
他必不能和申氏交代出自己的计划,就只能将她的话还了回去——不论这一战成败与否,他都要这样去做。这十几年来,他几乎每日都在想着攻入长安,手刃刘勰。
就算最终会失败,他也不能放弃。
既然眼下二人已经明面相见了,他顿了顿,又忽地想起那枚时刻带着的步摇,就索性从腰侧取了出来,“早先就要还你的,但实在不知如何归还为好,那日在东山行宫,原也想趁着机会还你……今朝,总算是能物归原主了。”
虽说他仍然不能明白申氏为何要帮着自己,但他的心中不能说没有动容,再一念及那对姐妹的故事,就更加深了感慨,只愿往后申氏能自由自在,不被束缚于这座皇城。
他知再不可久留,便要迈开腿下阙楼去,身后的那道声音却是又传了来。
这一次,他便没有回头了。
*
这一条挞伐兴安的道,其实无异于当年前往益北,若一定要在这其中说个不同的——那便是所到郡县的哀哀黔首,是一路相送他至城门的。
毕竟他收复益北的战绩在前,所有人都觉得这一战,他必定会成功。
然而只有他自己知道,这一去意味着什么……
这两年南边沙场的日子,他在刘郢的眼皮底下,配合着他们赢下首战,但其后的数场战役,又皆配合着以失败告终,最后就只得领着这些残兵回朝。
他还记得出征前,那些助威的贺声有多嘹亮,而今战败回朝,这些骂声就有多刺耳。
只是他也听不见这些了。
路经天梁郡下时,他偷偷和一个身型相似的兵丁换过衣冠,后带着自己的亲兵连夜逃出国朝军队。
如此一路北上,预备和益北部曲汇合——这两年他与益北诸侯的联系亦没有断,为的就是眼下这一刻。
年关节下,他在路途中才得知了长安皇帝已死,太子登基的消息。
此事是他没有料到的,不想刘勰就这么忽然地死了。
他彷徨了许久,又摇了摇头,即便是死了,也要挖地三尺,将他从土里翻出来鞭尸,他还不是不能报仇。
那日京畿的土地上,就盖着厚厚的一层雪,大批身着玄色铠甲的军队从北方直逼回阳,于边境地界为都尉发现,对方当即领着三千短兵拦住他们。
他的兵马提前被暴露出来,只能瞧着回阳城后一路烽火狼烟。
消息很快就会传到长安行在。
京师兵是在第二日夜里赶来的回阳战场,他着实没有料到刘郢在京畿布下的士卒会是如此之多——当年他住在京郊大营,亦是掌控了长安城内外的军事情况。
这些突然窜出来的军队是……
后来陈令全和校尉李威认出对面势力,猜测是郑氏一族当年留在天梁的几千精兵。
他忽而想起,郑氏如今也已死,朝廷发出来的消息说:是在成帝驾崩后没多久暴毙的。
看来这个刘郢,还真是为他小看了。
他并没有因此畏惧,两边兵马对峙了有三个日夜,眼看着就要攻破回阳城门,于当夜子时,身后却又忽然涌上来几批军马。
那是从各个封国赶过来的援军,他知这一战成败与否,只能在眼下速战速决了,便当即带兵再度发起进攻。那日他策马率先前往,领着身后军队躲过阵阵投石,将冲上来的国朝兵一一斩于马下,血腥的味道让他一度迷失,脑子里就只存了一个念头——鞭尸刘勰!
回阳郡县的城楼上,忽而似从天际发下一声喝令,数道长箭就并着火把上的红光,如电掣星驰袭来,他才从身下那人胸口拔出长剑,眼前忽得弥漫起一线猩红,没防备被其中一箭射中。
那一刻其实他并未生出痛感,只身躯稍稍一震,昂首凝望过去,见城楼中央拉开弓弩的是个少年儿郎,目光中的凛冽之色,仿若两道寒冰。
“将军!”
伴随着身后的呼喊,他才察觉出鼻腔里返上来的铁腥味,可这一箭实在瞄得太准,直穿透他心口,箭头上带着的寒意瞬间占据了四肢百骸,那些叫喊的声音在他耳边就仿若磐石下坠,迅速消散。
他听到了自己沉沉的喘息声,半点不受控制地坠下马去,好在最后一点神思令他清醒起来,他将长剑奋力插入堆积起来的尸首上,由此不使自己倒下去。
“将军,撑住!”好似有人在朝着他跑过来,但那身影也开始变得微弱。
又一道利箭从天而至,他猛地往前一屈,铁腥味从鼻腔里皆数涌上喉头,不由地吐出一大口血来。
好冷。
箭尖的寒意乍然放开,侵肌裂骨,那些呼喊声慢慢消于耳畔,周遭的身影也似扬沙散去,他微阖着双眼,在这片极致到死寂的战场上半跪了下来,唯有手中那把屹立不倒的长剑握得死死。
如此方不至于彻底倒下。
混沌之中,却又听着一道熟悉的歌声由远及近,带着荇地悠扬的曲调。
那声音缓缓停下,他努力挥开眼前雪雾,看到了邓氏微笑的面庞。
她说,“阿训,我们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