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此伽罗,大计何愁?
得此挚友,夫复何求!
……
小厮名叫张宝玉,因南语中“玉”与“驴”发音差不多,人送外号“小驴子”。回到厨房,小驴子长舒一口气,发了会呆,等湿汗散去,关上厨房门离开斗场。
穿过“七天赌档”到河边,经白石阶下到河岸,岸边几个妇人正浣纱。
下游十步外,一人赤脚入河,弯腰坐在石头上清洗袖子上的污渍。小驴子走到近前,污渍愈发显眼,由黑变红,是深厚的血渍。
“哥。”小驴子叫一声,蹲一旁洗手。
那人侧头看了眼小驴子,紧皱的眉头立时舒展,问道:
“今天怎么样,有送到吗?”
“嗯,都依着你说的,费四没敢为难。”小驴子洗净手,双臂搭在膝盖上,等风吹干。
“诶哥,咱到底为什么要帮谱图人啊?”
那人直起身子,俯看脚踩的鹅卵石,耳听有节奏的捣衣声,沉默了许久。
忽而风起,妇人们抱盆上阶,叽叽喳喳讨论给汉子们做何饭食。那人低沉的声音也随之响起。
“这是你第三次问我这个问题。你长大了,该和你讲些道理。我记得你十岁时流浪到我家门口乞食,我也是家徒四壁,只给了你一碗稀粥。”
“我当然记得,仅一碗稀粥,却是哥能拿出的全部。”
“呵……”那人嗤笑,眼神片刻失焦,似在回忆,“其实你不知道的是,那时的我已经穷疯了,想用一碗粥换取你的信任,然后将你卖到‘希谱院’。”
小驴子并不惊讶,他觉着现在还活得好好的,还能听他哥讲出这些,就足够他一辈子感恩戴德。那些书画中的佛陀仙人尚有恶尸,何况普通人?
“希谱院,你晓得那是什么所在。”
“晓得。”小驴子点头,“哥曾在那儿运过尸,都是从各地买来的流浪孩童。有幸活下来的,长到十五岁,也会被送进谱图院。”
“不错。我凭借运尸所赚的钱,勉强护住了祖产,将你抚养长大,可这些钱我赚得很亏心。我每天都会看到和你一样年纪的孩童,饿到面黄肌瘦,被打得血肉模糊,然后变成一具具尸体装载上我的马车。我就坐在他们前面,喝着马儿走到天尧山脚,亲手将他们一个个扔进万骨坑。”
“正是受不了这份差事,哥你才到斗场当值,做最苦最累的清道夫。从三层到二层到一层,哥的薪水涨了一倍,抬的死尸变成伤员,可脸上笑容却越来越少。”
小驴子对他哥的履历一清二楚,他不知道讲这些与帮助鬼伽罗有什么关联,更想问问他哥为何越发忧郁难舒。
清道夫看着袖子上的血渍,忽然问了一个问题。
“宝玉,如果当初救你的不是我陆尸,而是希谱院,你觉得你能活过五年,再进谱图院能活过每场惨烈的厮杀吗?”
“不能。”小驴子回答得很干脆,也颇有懊恼,“哥,你叫陆尚遥,不是什么陆尸!”
陆尚遥未接此话,接着问:
“那你希望更多像你一样的流浪孩童过上正常人的生活吗?”
“当然希望,但凡力有所及,我必全力相助!”
小驴子起身,握紧拳头立下誓言。
陆尚遥仰头看着小驴子,抛出第三个问题:
“如果有人告诉你,能改变这样光怪陆离的辽城,能让辽城不再有谱图院、希谱院,你会怎么做?”
小驴子很聪明,立即反问:“这个人是鬼伽罗吗?”
陆尚遥点头又摇头,目视前方,阳光下隐约可见灰蒙蒙的深厚城墙。
“他是伽罗,不过叫令狐伽罗。”
“伽罗……是什么意思?令狐是什么人,我见过吗?”
小驴子想问详细,他怕陆尚遥被人利用。陆尚遥怎不知他心思?
“天下姓令狐的很多,你不必知道他是什么人。我想告诉你的是,一旦决定成为伽罗,你的命便不再属于你自己。”
“宝玉这条命本来就多活了七年,若能让更多孩子遇到像哥一样的好人,不再受苦受难,宝玉舍去一命又有何妨?”
小驴子很怕死,可如果能与他哥共赴难,他愿意一死。
陆尚遥突然后悔,眉头皱起,眉尖印出两道深深的皱纹。或许有些事不该由宝玉来承担。他不知道将宝玉拉进来是否是个正确的选择。
小驴子又怎不知他心思?
“哥,放心,我已经成年,该干些大丈夫事。我现在知道你让我应付费四的话都是令狐伽罗教的,可想而知,他是位极其洞悉人性的智者。在这样的人手底下做事,我很放心,你也应该放心。”
“好!”陆尚遥起身握拳,回视张宝玉,“开弓没有回头箭,就让你我兄弟联手,干一件轰轰烈烈无悔此生的大丈夫事!”
“嗯!”
张宝玉重重点头。从陆尚遥眼里,他看到了重拾希望的微光,所以他也将义无反顾,让大哥脸上展露出最自然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