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百步,杨灵听到犬吠马鸣,头顶有纷杂的吵闹,正是居于角斗场正东的空中酒楼,也叫“东天阁”。
角斗场上空一共八家酒楼,东天阁离谱图院最近,平日里依稀能望见屋檐一角,今时就在其下,杨灵自然好奇,竖起耳朵正要细细辨听,身侧有脚步传来,是蒙小八。
“我看了名单,你叫鬼伽罗,他是鲁鲁?”
“是。”杨灵收敛心神,忙作应答。
“你们很能忍啊。”
杨灵心头一跳,故作不知,“啊?你在讲什么?”
“没关系,出身微寒不是耻辱,能屈能伸方为丈夫。不过我劝你还是继续保持下去,赵继垦的伯父是三楼大监,其中利害不必我言。”
“大监”,也就是大监管,比普通管理员高出数级,即使七星斗士见了面,也得恭恭敬敬称一声大监,确实是杨灵需要仰望的存在。
杨灵听此一劝,心中一凛,抱拳与蒙小八道:
“蒙哥教诲,鬼伽罗……谨记于心!”
“谈不上什么教诲,看你顺眼罢了,哦到了。”蒙小八抬手令止,亲自摘下杨灵眼罩,解去手脚束缚,即与楼梯口守卫交接。
杨灵稍稍适应了强光,仰头环视一周,八座空中酒楼矗立八方,白石云梯之上人来人往。说话声、划拳声、醉酒声、叱骂声、押注叫嚣声,声声不绝;欢呼声、辱骂声、叫好声、嘲笑声、三层打斗声,震耳欲聋。
视线回到近处,正前方一扇漆黑大铁门,门上巨锁,门前十名守卫一字排开。
右手是旋转楼梯,直通二三层,每隔四个台阶分站两守卫,时不时有“清道夫”抬着一具具血肉模糊的尸体走到楼梯向外延伸的“抛尸台”,齐喊“一二”,尸体抛落高墙外。
台阶上新血覆盖旧渍,炽烈阳光下,或是刺眼,或是一片深红!
初见角斗场残酷,杨灵心灵大受震撼,正愣神之时,蒙小八轻拍他肩,给了个鼓励的眼神原路返回。
杨灵听得交接守卫招呼,匆忙跟上跨步上阶。到高墙高度,侧目向下望去,一辆辆运尸马车往来不绝,尸群上空蝇虫密集成团,墙根更有十多条血身饿犬争相撕咬,肠肚满地,臭不可闻!
“不用看,总会下去的。”
押送守卫嗤笑,站岗守卫皆为附和。杨灵暗暗握拳,不发一言加快脚步,上到二层,一双草鞋已染成血色!
二层墙体镂空,杨灵扫了一眼,里边斗士好像都手持武器,没心思再看,更被守卫催促,绕旋转楼梯继续爬上。
又遇清道夫,不过抬的不是尸体,侥幸存活一人。杨灵细瞧眉眼,竟还认得,前些天水房里一起打水的七十三房大牛!
越近三层,杨灵对癞子的存活所报希望越低。角斗场他总算有所领略,三层几乎十具尸体才“换”一人重伤,斗死率高达九成!癞子虽有些手段,但也不过是一星斗士,在零星到二星的一百五十场中,能杀到最后的,杨灵不敢保证其中就有癞子。
希望他还活着吧。
杨灵暗暗为癞子祈祷,忽得脑海中闪出一个疑问,这半天路程只见败者,不见胜者,难不成回往谱图院还有另一条狼道?
步入三层站台,开着的铁门后,三十多位等待上场的斗士回答了杨灵的疑惑。
这其中有前一批刚到正登记上册的,也有连胜下场继续匹配的,没有人只打一两场就撤回谱图院。杨灵于人群中仔细辨认,终是没看到癞子身影,一颗心先凉了大半。
“都愣着干什么,进去登记啊!”
押送守卫呼喝,杨灵呆呆跟上。一进门,闷热的空气混杂着浓浓血腥味冲入鼻喉,让杨灵一下子清醒,将对癞子的悼念暂时压在心底,排好队缓慢向前。
轮到他登记,终于看清周边布置。身前是一张三人桌,桌后居中之人闭目假寐,应是三层监管,左侧一人确认名单通知上场,右侧一人便是登记员。此外还有两送号员负责往场内转送斗士资料,往来跑腿,很是忙碌。
十步外,挂有一黑帘,左右四名守卫,正好清道夫搬尸掀帘,帘内是通往各场地的环形过道,墙体镂空,里边两斗士正挥拳搏命!再看时帘子回落,登记员也出声打断。
“零星斗士,一场没打呀?”
“是。”
“确认用‘鬼伽罗’?”
“是。”
“第四十八场,庚字场地,拿好牌子,别让对手看见。”
登记员自桌上推出一块巴掌大小的黑木牌,所言也并非好心提醒。若斗士互知对手,候场就要干架引发骚乱,即使守卫多多,那也很难控制局面,到时被下层监管知晓,挨骂事小,克扣工钱才心疼。
杨灵拿起木牌快走两步,倚在墙上看牌,正面是白毛笔描得一个圈,里头一个不认识的白字,猜测为“庚”。等鲁鲁过来,看他木牌也不认识,便小声问询。
“哪个场地?”
鲁鲁翻了翻牌子,回道:“乙号场地,五十场。”
“嘘,别乱翻!”杨灵赶忙按住鲁鲁,让其收好木牌,顺便将火珠递上,“进了里边我们就分开了,记得馒伽罗说的吗?”
“记得记得,入场后交给记录员。”鲁鲁接过火珠放进耳朵里,左右看了一眼,又道:“杨灵,我们今天回去吗?”
“怎么了?”
“这里这么多死人,我害怕。”
鲁鲁小黑眼珠露出恐惧,杨灵拍肩道:“没事鲁鲁,记住一句话,能让我们害怕的永远是活人。”
“哦。”鲁鲁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杨灵还待安抚两句,黑帘掀开,一具尸体抬过,片刻后下场一人,红眉赤唇,体型壮硕,正解着缠臂绷带。杨灵认得是八十一房主事“火神”,点头示意,没想到人家完全不搭理,收好绷带坐地盘膝,蓄养精神为下一场做准备。
其实不只火神,在场不少人杨灵都知道名号,也有一小部分有所交集,可到此处,无论杨灵作何招呼,完全没人搭理,甚至眼皮都不抬一下,着实令人尴尬。
不过换个角度想,上场就见生死,哪有打招呼的心思,万一恰好是对手,这时打招呼才显得尴尬又愚蠢呢。
可上了场就一定要见生死吗,又没有人逼着他们搏命?再者说,二层不就不用分生死,凭什么三层区别对待呢?
杨灵不解。看来一切的疑惑只有上了场方能有所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