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雷里佐夫也在这里。他又瘦又苍白,脚穿毡靴,盘腿坐在远处一个角落里的板床上,佝偻着身子,浑身打着哆嗦,双手插在皮袄袖筒里,用热辣辣的眼睛望着聂赫留朵夫。聂赫留朵夫正想到他跟前去,可是他看见门的右边坐着一个戴着眼镜、身穿杜仲胶上衣的淡棕色鬈发的人,那人一面在背包里翻着什么东西,一面跟俊俏的、笑盈盈的格拉别茨说着话儿。这人就是有名的革命家诺沃德沃罗夫。聂赫留朵夫连忙跟他打招呼。他所以特别急着跟他打招呼,是因为在这一批政治犯中,他唯一不喜欢的就是这个人。诺沃德沃罗夫闪了闪他那蓝眼睛,从眼睛上方看了看聂赫留朵夫,便皱起眉头,向他伸过一只瘦长的手来。
“怎么样,旅行愉快吗?”他显然带着嘲讽的口气说。
“是啊,有很多有趣的事儿。”聂赫留朵夫装作没有看出他的嘲讽,而是当作热情的表示,回答过,便朝克雷里佐夫走去。
聂赫留朵夫表面上装作毫不在意,然而在心里对诺沃德沃罗夫却远远不是毫不在意的。诺沃德沃罗夫这话,以及他那种有意说令人不快的话、做令人不快的事的用心,破坏了聂赫留朵夫本来的良好心境。他感到懊丧和郁闷起来。
“您身体怎么样?”他握着克雷里佐夫那哆哆嗦嗦的冰凉的手说。
“还好,就是身子不暖和,都湿透了。”克雷里佐夫说着,急忙把手揣到袖筒里,“这儿也冷得要命。瞧,窗子都坏了。”他指了指铁格子外面两处打坏的玻璃。“您怎么,好久没来啦?”
“不让我来呀,当官的严得很。只有今天这个还算和善。”
“哼,还和善哩!”克雷里佐夫说,“您问问玛丽雅,今天早晨他干了什么。”
谢基尼娜没有站起来,讲了讲早晨从旅站出发时因为这女孩发生的事。
“依我看,必须提出集体抗议,”薇拉用果断的口气说,同时却又迟疑又胆怯地忽而看看这个,忽而看看那个,“西蒙松提过抗议了,但这还不够。”
“还提什么抗议呀?”克雷里佐夫烦恼地皱着眉头说。显然,薇拉的不踏实、唱高调和神经质早就使他很恼火了。“您是找卡秋莎的吧?”他问聂赫留朵夫。“她一直在干活儿,打扫房间呢。我们男的这一间打扫好了,这会儿打扫女的那一间去了。就是虼蚤扫不掉,咬得人够受。玛丽雅在那儿干什么呀?”他用头点了点谢基尼娜那个角落,问道。
“在给她的养女梳头呢。”兰采娃说。
“她不会把虱子带给咱们吧?”克雷里佐夫问道。
“不会,不会,我很仔细。她现在干干净净的了,”谢基尼娜说,“您带带她吧,”她对兰采娃说,“我去帮帮卡秋莎。还要把他的毛毯带回来。”
兰采娃抱过女孩,像母亲一样亲亲热热地把她那胖乎乎、光溜溜的胳膊放到自己胸口上,让她坐在自己膝盖上,又给了她一块糖。
谢基尼娜走了出去,她一走,那两个打开水和买食品的人就回到牢房里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