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古拉垂下腿,站起来,抱起女儿。
“进来吧,玛丽雅。”他对妻子说。玛丽雅伯爵夫人走进屋来,在丈夫旁边坐下。
“我没看见安德留沙跟着我跑来,”她怯生生地说,“我只是……”尼古拉一手抱住女儿,望了望妻子,看见她脸上的歉意,就用另一只手搂住她,吻了吻她的头发。
“可以亲亲妈妈吗?”他问娜塔莎。
娜塔莎羞怯地微微一笑。
“再来一次!”娜塔莎指指尼古拉吻过的地方,命令似的说。
“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认为我心情不好呢?”尼古拉说,仿佛猜透妻子的心事。
“你无法想象,每次你这样,我心里有多难过,多孤单。我总觉得……”
“玛丽雅,别糊涂了。你真不害臊。”他快乐地说。
“我总觉得你不会爱我,我这么难看……总是……而现在又是这个样……”
“嗨,你这人真可笑!人不是由于美才可爱,而是由于可爱才美。只有马尔维纳之类的女人才靠姿色迷人。要是问我爱不爱妻子?我说不,可我不知道怎么对你说才好。你不在,或者我们之间有什么不高兴,我就六神无主,什么事也做不成。譬如问:我爱不爱自己的手指?我不爱,可要是把它割掉……”
“不,我不会那么做,但我心里是明白的。那么你不生我的气了?”
“气得要命!”他笑着说,站起来掠掠头发,在屋里踱步。
“玛丽雅,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吗?”他们和解了,他立刻把自己的打算告诉妻子。他也不问问她愿不愿意听,他什么都不在乎。他有一个想法,自然也就是她的想法。他告诉她,他想劝皮埃尔在他们家待到开春。
玛丽雅伯爵夫人听丈夫说完,讲了自己的意见,然后讲她的打算。她想的是孩子们的事。
“她现在已经像个大人了,”她指指娜塔莎,用法语说,“你们总是说我们女人缺乏逻辑性。她就是我们的逻辑专家。我说,爸爸要睡觉,可她说:‘不,他在笑呢!’还是她说得对。”玛丽雅伯爵夫人幸福地笑着说。
“对,对!”尼古拉用强壮的手臂抱起女儿,把她举得高高的,让她坐在肩上,抓住她的两只小腿,掮着她在屋里走来走去。父女俩脸上都现出傻乎乎的得意神气。
“要知道,你也许有点儿不公平。你太宠她了。”玛丽雅伯爵夫人用法语低声说。
“是的,可是有什么办法呢?我已经竭力不表现出来……”
这时,门廊和前厅里传来门的滑轮声和脚步声,好像有人来了。
“有人来了。”
“那准是皮埃尔。我去看看。”玛丽雅伯爵夫人说着走出屋去。
她一走,尼古拉就扛着女儿急急地在屋里兜圈子。他气喘吁吁,一下子把哈哈大笑的女儿放下,紧紧地搂在怀里。他的跳跃使他想到了跳舞。他望着女儿快乐的小圆脸,不禁想,等他变成老头子了,他将像去世的父亲当年同女儿跳丹尼拉·库波尔舞那样,同娜塔莎跳玛祖卡舞,到那时她会长成什么样子呢?
“是他,是他,尼古拉,”几分钟后,玛丽雅伯爵夫人回来说。“我们的娜塔莎这下子可高兴了。你该去看看她那副开心的模样,他因为迟来挨了多少骂。喂,快去,快去!你们也该分手了。”她含笑望着偎依在爸爸身上的女儿,说。尼古拉拉着女儿的手走出去。
玛丽雅伯爵夫人留在起居室。
“我从没想到会这样幸福!”她低声自言自语,她笑逐颜开,但同时叹了一口气,她那深邃的眼神里流露出淡淡的哀愁,仿佛除了她此刻体验到的幸福之外,她不禁又想到今世不可能得到的另一种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