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光又想开口问些什么,但原本细心讲解,有问必答的魔尊却突然不干了。
许是嫌齐光太烦人了。
他原本就不想面对齐光一股脑的问题,又不是很想把他屏蔽,才会让他看看外界的景色。
但是谁知道他话如此之多。
真的好烦啊。
齐光只见魔尊在他面前伸出手,打了个响亮的响指。
“啪——”
清脆的声音回荡在此地,仿佛荡漾起一圈圈波纹,那声音穿过无形的界壁,回荡在时间难以描述,空间无法丈量,一切似生非生,似死非死,不属于物质,不存在与精神的诡异之物彼此共存构筑,原本应该没有声音的混沌中。
齐光只感觉自己浑身上下的精力瞬间被抽走,他原本已没有了生理需求,此刻却突然眼皮子打颤,一股困倦涌上,思维都变得迟缓,好像还是当年以凡人之身时连续熬了七日七夜一样。
不对啊,当年那个亚健康的身子连熬七天我早就飞升了!
他使劲甩了甩头,想要让自己清醒一点,却抵不过越来越浓烈的困意,浑身发软,只来得及吐出一个“你——”字就倒了下去。
魔尊手中依旧抱着那枝粉白娇嫩的莲花,他并未动作,而齐光身侧出现一个淡淡的虚影,给原本倒下的齐光摆好睡姿,又消散成细碎的光粒。
魔尊瞥了熟睡的齐光,原本他身上几分鲜活的“人”气迅速褪去,他又恢复成原本冷淡倦怠,无欲无情的尊者。
此刻,他已不再是人。
他原本就不多的情感随着齐光的沉睡再度沉寂下去,目光不再有温度,而是高高在上,如同天,如同法,如同道!
他目光淡漠,眉眼冰凉。
齐光惧怕他,提防他,警惕他,这些他都不在意。
因为这本就是应有之意,也是他希望看到的。
齐光本就不需要什么炼心镇魔的法门,只要他对魔尊有这样的心态,他无论如何也不会被魔所惑。
因为魔尊就是魔,就是难,是一切诱惑的具现。
但是他不能让齐光在这场争斗中出手。
不用看他表面上对魔尊囚禁自己一事接受地十分坦然,只在言语上与他斗斗嘴,撒撒气,一副认命的模样。
他已经在动手了。
清危与魏劫的战斗他只冷眼旁观,因为他们谁也奈何不了谁,清危与魏劫几百年的老对手 不至于性命攸关到让他救场。
皇城中的纷争他置若罔闻,因为已经有人在举旗反抗了。
但是若是魔域真正建成,魔染一洲,若是黄泉真水爆发,一城之人危在旦夕,他就不会安如磐石地被困在这里,和魔尊打打嘴仗了。
他毕竟继承了魔尊本人的一切,魔尊所会的手段他也会,魔尊所拥有的他也拥有。
危急时刻,他绝不会吝惜己身,毕竟他曾经可是为了救人而死的。
到时候难道他们要在这里开战吗?
这里一草一木他都不忍心损坏,若是别人有破坏这样的可能,他绝对会让那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但对齐光……
他是真的不知如何是好。
他一步跨出,仿佛从肉体中抽离魂魄一样,那个在水池旁邻水而立的身影又恢复如原本如同凝固时间的模样了。
整个小院如同一块琥珀,这里凝滞了时间,固定了岁月,花永远盛开,草永远青翠,一个始终困守于此的倒影在这里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等待着,沉寂在久远的过去,不愿走向未来。
那是魔尊曾经邻水而照,留在院中的倒影。
是魔尊曾经的悔恨,无法遗忘的过去,最深刻的思念。
他曾血祭一城,目光却不曾为那些无辜惨死的凡人停留片刻。他收取了一座带着血迹的空城,将它作为魔都,将数千年前的一点遗憾停滞时光,封锁在这里。
但是,哪怕是他也做不到令时光倒流,令遗憾消弭。
所以,他们之间只有陌路,只剩陌路。
不过,他毕竟是魔尊,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令整个沧澜界谁人不敢称尊,是传奇中的传奇,神话中的神话。
他自然也有着世人无法想象,无法理解,无法企及的手段。
他足不沾地,轻飘飘地走入浮屠宫,看着满池天一净水蕴养的莲花,赤足踏入水池。
他慢慢地沉入水中,水波粼粼,在他周身泛起氤氲的光彩,水下什么也没有,没有莲茎,没有泥沙,也没有池底。
这里与池面仿佛另一个世界。
水下是深不见底的大洞,仿若深渊,仿若洪荒巨兽的大口,正静静等待着吞噬来人。
魔尊沉浸水中的身体没有下沉,也没有上浮,他闭上眼,慢慢消散在水中。
水域中,被锁链挤满的水域深处锁着一个白衣黑发,双目紧闭的男人。
那男人容貌惊世绝伦,更带着一股超越肉体灵魂的魅力,令世人皆朝拜,令神魔皆俯首。
他不情不愿地睁开眼睛,一双异瞳扫视整片水域,眼中闪过一丝冷意。
水域在以一种肉眼近乎无可察觉的速度缓慢移动起来,默默积蓄力量,让他久违地享受到了海浪来临之前的格外宁静。
他伸出舌尖,舔了舔唇瓣。
鲜红如血的嘴唇成了他身上最浓烈的色彩,他明明犹如一副水墨画一般意韵悠长,写意风流,却生生从黑白的笔触中描绘出惊心动魄,糜丽魅惑的美。
那红唇格外艳丽。
他伸出唯一一只没有被锁链禁锢的左手,两根手指轻轻一捏——
从水里捞出一颗仿佛无色之水凝成的丹丸。
那丹丸拇指大小,在褪去身上覆盖的水波之后呈现出漆黑的内里。那丹丸仿若活物,不断在他手中挣扎着,时不时在圆润的表面凸起一点,似乎里面有什么东西正在疯狂地想要破开逃出。
男人将那颗丹丸放在口中,只含着舔弄,仿佛珍稀无比。
含了半天,才依依不舍地将那丹丸一口咬碎,吞入腹中。
他又舔了舔唇瓣,目光注视着水域,无比温柔缠绵。
水域一动不动,连细小的水波也没了生息,安静如鸡。
他咬了咬鲜艳地仿佛要滴出血来的红唇,露出一个缱绻深情的笑容,美的不可思议。
……
赤足踏着海洋的白衣披发,眼眸纯然的男人不紧不慢地踩了几脚,使海洋震地轰隆作响,却始终未遭到迎头一击。
很好,看来是终于认清自己的地位了。
他目光遥望远处,不满地撇撇嘴。
他眉眼温柔:“如果不是我太弱了,还真想杀了你啊。”
他目露可惜,却也知道,当初就是为了防止这样的情况,那人分出的化身投影皆只是本体的一缕意识。
魔道与仙道不同。
仙道奉行斩三尸之法,斩出的三尸,化身,第二元神是自己,也不是自己。可以是道友,可以是主次分明的化身,可以是自己的一部分。
却绝不会是敌人。
但是魔道不同,魔道就是要争,就是要杀,就是要抢,以万千人供养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