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鹿这一晚上睡得很不舒服，她感觉自己应该是一夜都没有翻身，清晨醒过来时，整个身子都酸得像跑了几十公里后的样子。
而程宴也并没有好过多少，他的一条手臂是放在童鹿头下，一直让她枕着的，这一晚上没动，手臂早就又酸又麻，起来的时候，甚至反应比童鹿还要严重，一度难受的皱眉。
好在村里有一个卫生所，虽然里面只有一个老大夫，但是他会一些针灸按摩的手法，简单的听了一下程宴的情况后，老大夫沉默着帮他在某个穴位上按了两下，隔了一会儿居然就真的好了。
村长不知道两个人昨天是睡在一块的，还以为程宴单纯的是因为在村里住不习惯，看上去还有些抱歉。
后来他又和两个人说了现在村子这边的情况，因为昨天的大暴雪，山里的主路封了，现在差不多是属于进不来出不去的情况。
说到这件事时，村长满脸的不好意思，又对他们道：“虽然我知道，村里的条件太差了，你们一定住不习惯。但是现在这个情况，你们可能还得再在这边将就一两晚了，等路况安全了再回去。”
程宴其实早就料到了这种情况，所以已经派人准备好了应对方案，只要他这边给了消息，外头待命的人就马上能有别的办法，带他和童鹿走。
所以这会儿他张了张嘴，想拒绝。
可是村长却忽然又道：“对了！今晚是我们村围炉晚会的日子，你们如果有兴趣的话，也可以一起去参加的！”
一直站在旁边没有说话的童鹿，听到这里，忽然问了一句：“围炉晚会？”
“是啊，我们村一直有这么个传统，农历除夕的前三天，大家会聚在一块儿好好热闹热闹。每家每户都会拿出一些好的东西，拼到一起让大家一块吃，然后小孩子也会凑到一块好好玩一晚上，大人就围着火堆，喝酒聊天。”
童鹿看上去像是有些期待的样子，问：“那……我们不是本村的人，也可以参加吗？”
“这有什么不行的！我们也不是聊什么村子里的机密，不能让外村人听见！”村长笑笑，又很诚恳的说着邀请，“你们几位如果有兴趣，都可以来热闹热闹！”
童鹿应该是真的很感兴趣，听到村长说的，她转头看了程宴一眼。
“我们……我们要去吗？”
她眼睛亮晶晶的，就差点把“我好想去呀，我真的好想去呀”一行字，写在脸上了。
看到小姑娘这样，程宴怎么可能再扫兴，所以原本都到了嘴边的那些拒绝的话，又硬生生的被他吞了回去。
片刻，他懒洋洋的看了她一眼，漫笑的样子，回：“不是走不了了吗？那就去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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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羊村的围炉晚会确实算是村里最热闹的几天时间了。
村里所有的人家都会聚在一起，哪怕是山里头住着的那些，村长也会叫人去通知到。
当天晚上，童鹿甚至还看到了钱家的爷孙俩，小女孩穿上了今年C世界送的新衣服，还有旁边的一些小孩子，也都穿得比往日里要好。
因为是客人，所以程宴和童鹿一直在被村民们特殊对待着，烤好的红薯和土豆，大家会先递给他们。就连温好的酒，村长也是先给他们俩一人倒了一杯。
村里条件差，喝得酒也不是什么名贵的牌子，而是他们自己酿的。童鹿送到嘴边时，先闻了闻，没有太多浓烈的酒味，反倒是多了些青梅香。
村长仿佛观察到了她的动作，有些自豪的样子，笑了笑，“别看我们这酒包装不咋地啊，但是我敢拍着胸脯保证，它的味道，绝对不比外头卖的差！你们快喝，喝完了我再给你们续上！”
村长没有说谎，这酒入口甘甜清香，虽然酒味不浓，但是喝下去时，胸腔却能感受到很强烈的暖意。
童鹿本来坐在外头还有些冷，这会儿倒是喝得又暖和又开心。
她转头看了程宴一眼，满脸笑意的瞪着眼睛看他。
“这个真的很好喝！你快尝尝！”
童鹿眼睛里盛满了光，像此时夜空中的星星一样，看得人贼心痒。
要换作平时，程宴肯定已经上手掐一下她的脸蛋，或者干脆俯身吻住她了。但这会儿旁边全是人，他知道自己不管做什么，肯定都会被一大群人围观着，到时候如果他们追着他和童鹿问起来，小姑娘估计又要害羞了。
所以程宴忍了忍，到底还是什么都没说，只闷头将碗里的酒都送进了嘴里。
中间立着的火堆烧得很高，大家围在外圈，气氛真的是在城市里很少有的那种热闹。
过了一会儿，童鹿感觉自己身后好像有人拽了一下她的衣角，她下意识转头看过去，发现是钱家的那个小女孩。
小女孩像是有事要说似的，童鹿还没来得及问她呢，村长在旁边就发现了，赶紧道：“老王啊，你们几个赶紧把孩子弄过去看好！怎么还让她跑到这边打扰客人了呢。”
虽然这围炉晚会说是全村的人一块热闹，但是篝火外基本上围着的都是大人，那群小孩子有专门的人看管着，在一边一块打闹玩耍，不怎么往这边靠。
这会儿见小女孩过来，负责看管孩子的几个村民也赶紧跟着跑过来，想把她带回去。不过童鹿知道她来找自己肯定是想说点什么，便挥挥手，示意着没关系。
接着，她稍稍俯过去一些，往小女孩身前凑了凑。
“怎么啦？你找姐姐有什么事吗？”
小女孩眨巴了两下眼睛，就那么盯着她看：“昨天……你不是答应了我给爸爸妈妈打电话吗？”
童鹿其实大概猜到了她想说这件事。
她犹豫了一下，决定还是照实和小女孩说：“姐姐有按照约定，帮你给爸爸妈妈打电话，但是那个号码，它现在……停机了，姐姐就也没能联系到你的父母。”
小女孩眼底的神色明显变得很失落，童鹿见到，有些着急的又说：“不过你先不用伤心啊！姐姐虽然没帮你把事情办成，但是姐姐找了别的外援哦！”
说着，她指了指旁边的程宴。
“这个哥哥你看到了吗？他说了会帮忙去联系你的父母！他的能力可比姐姐强多了，他就像超人一样，不出意外的话，他一定会帮你完成心愿的！”
程宴本来都不想理会，但是听见童鹿形容他“像超人”，他嘴角就忍不住的想上扬。
小女孩在那边直接把自己的目光从童鹿那里，挪到了他身上，像是很期待他的回应似的。
而和她一起的，还有童鹿眼巴巴的一张脸。
程宴真的是无奈到了极点，本来不想出声的，一看到这一大一小两个人，他再没了办法，只点点点头。
“恩，姐姐说得对，哥哥确实是超人。所以你的愿望，哥哥一定会帮你完成的。”
小女孩几乎开心的都快跳起来了，她又跑到了钱家那个老爷子身边，扑到老爷子怀里兴奋的说着刚刚的事。
村长将一切都看在眼里，这会儿见孩子走远了，忍不住叹了口气。
“那电话打不通就打不通了，你们也不用太当回事儿，以前我们村里这种情况太多了……好几家的年轻人，出去了，就很多年都没有联系过也没有回来。”
童鹿有些惊讶，问：“一个再回来的都没有吗？”
“有一个，就是你们住的那户人家，那家的儿子出去打工之后，撞了运气赚到了钱，然后就回来给他爸妈盖了新房子么……除了他之外，基本上就都没什么消息了。”村长又重重的一叹，“其实我们都理解，从大山里走出去的人，在大城市里能让自己好好活下去都很难了……如果能像那家的儿子撞了运气，赚了钱，那最好。但是如果他们连自身的温饱都难以解决，那我们也不强求什么别的了……反正留在村里面的人，日子苦是苦了些，但终归还饿不死。”
听了村长的话，童鹿又忍不住问了和昨天一样的问题：“那就真的没有任何办法，能让他们都留在家里吗？”
她不相信上有老下有小的情况，会有人真的愿意扔下他们，跑到陌生的城市打工。
没有被生活所迫，大多数人都不想背井离乡吧……
“哎，这个事昨天我不是和你讲过一些了吗？他们不出去挣，就只能是一大家子靠那点粮食……我们村的地势之前你也看到了，这边不适合种那些新鲜稀奇的水果蔬菜，只能种一点土豆萝卜之类的，如果真的想像别的村子那样，倾销农产品，那也要找到非常非常有良心的那种收购商才行……但是现在做生意的人，不死命的压价已经算是有良心了，怎么可能有人会拿出自己的利润用在别的地方，然后给我们正常的市场价格呢？以前有商户过来买过我们村的土豆和萝卜，有的人家辛辛苦苦种了几个月，到头好像只得了不到一千块钱……哎！”
村长的这番回应，让童鹿有些震惊。她下意识转头和程宴对视了一眼，接着又对村长说：“你确定是这个价格吗？他们当时收走了多少斤的东西呢？”
“具体多少斤我忘了，但是当时来了两个大货车呢，他们离开的时候，那两辆货车都装得满满的了！”
“那怎么会才那么点钱呢？超市里有机的蔬菜水果，价格都非常高的……怎么可能就给你们这么点钱呢！”
村长像是很无奈的样子，叹了叹：“所以啊，你明白我为什么说卖菜这方面不太行了吧……”
童鹿也不知想到了什么，眼睛眨了眨，忽然又道：“那如果不把东西卖给这种菜贩呢？现在网络已经非常发达了，外面很多人都喜欢网购，你们也可以把自己村里面的东西都拿到网上去卖的！”
这话倒是有些难为村长他们了，旁边挨得近的人，这会儿都听到了童鹿的话，一个两个的都有些面面相觑。
“这……我们整个村子，除了来支教的老师会电电脑外，没有人会那些高科技的东西呀！”
“对呀对呀！这我们就算是有心，也使不上力气啊！”
“我活了大半辈子了，电脑连摸都没摸过，哎……”
……
童鹿听着他们的话，脑袋忽然一热，下意识有些冲动的说了句：“我可以帮你们呀！”
她这话引得程宴都侧了侧目，他看着小姑娘，看她在说完那句话之后，又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似的，自己在那边点了点头。
“对，我可以帮你们。”
-
童鹿那一晚被灌了很多杯酒，从村长到各个村民，每一个人都端起酒杯像是提前来感谢她一样。
后来酒过三巡，村长有些喝高了，拉着她说了一通心里话。
他说其实不管事后，童鹿说的那些事能不能成，他们都挺开心的。毕竟有了点希望，比以前干守着的日子强。大家伙以前都说想走出大山，可实际上这里是他们的家，是生养他们的地方，如果真的有办法留下，谁又想真的离家而去呢。
童鹿当然知道他们的想法，所以后来听了村长说的，她借着酒劲又拍着胸脯说了一番保证。她说只要有一点希望，她就一定会让他们好起来，她会尽最大的努力，帮助他们。
后来围炉晚会结束时，童鹿已经喝得站不直了。
村长也迷迷糊糊的没办法继续张罗，只剩下几个还算清醒的村民，提议他们中间的谁背着童鹿，把她送回去。
程宴全程一直看着童鹿，虽然也喝了酒，但是这会儿却一点都没醉。
听到那些村民说的，他想也没想就直接拒绝了。
他揽着童鹿的肩膀，伸手拍了拍她醉得红扑扑的脸颊，低头看过去。
“还知道我是谁吗？”
童鹿闻声，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看到程宴那张脸时，她笑眯眯的冲着他弯了弯眼睛。
“知道！”
她伸手“啪”的一下拍住了他两边侧脸，一时间，程宴整张脸都被她的双手挤得有些变形，薄唇嘟起。
“嘿嘿，你是我的星星！是我一直以为仰着脑袋看着的星星！”
小姑娘这会儿醉得满脸傻气，程宴压根没心思和她计较。他单手扣住她的手腕，转过身蹲下去。
“上来。”
童鹿倒是很听话，程宴说了她就乖乖照做，后来见他站起来时，她还很配合的双手搂紧他的脖子。
身后有村民担心，要跟着他们一块，程宴却说不用，让他们留下照顾其余那些喝醉酒的村民。
他们住的地方距离这边有一段距离，程宴背着童鹿往回走，脚下踩着厚厚的积雪，前方是一路银亮的月光。
小姑娘是真的醉得很迷糊，趴在后面一直哼哼唧唧的，后来也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她忽然在程宴的背上撑起了身子。
“程宴……程宴！”
程宴怕她乱折腾摔下去，皱着眉，偏过头语气不太好的说：“别乱动。”
“切，动不动就凶巴巴的，我都变成你的女朋友啦！你怎么还这样……”
这话一半抱怨，一半撒娇，平时童鹿清醒的时候，很少能见到她这样，如今听见，倒挺让程宴感觉新鲜。
“那你说说，我该对女朋友怎么样？”程宴语气含着笑，一边往前继续走，一边出声逗她。
童鹿像是把他这个问题听进心里面去了，很认真的想了半天。
“嗯……”童鹿哼唧了一会儿，最后想出来的答案，却也只是一声，“算了，这样就很好了。”
程宴以为她会说出一堆平日里不敢说的酒话呢，没想到她竟然会只说这个，一时之间倒也有些意外。
“怎么就算了？”
“算了就是算了呀，算了就是……我仔细想了一圈，发现你作为男朋友，好像也没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好……我想不出来你还能怎么对我……”
程宴没想到她会对自己男朋友的这个身份评价这么高，下意识有些失笑。
“我也不是完全都做得很好的。和别人的男朋友比起来，我能陪伴你的时间很少，或许我能给你的情绪价值，也不如别人的男朋友给得多。”
这话一出，童鹿马上就反驳了。
“才不是呢！谁规定了男女朋友之间一定要每天都粘在一起呀，就算你有那个时间，我都不一定有呢！”童鹿歪头趴在程宴的肩头，非常信任和依赖他的样子，“好的感情一定是彼此成就彼此尊重的……哪怕你现在站得比我高很多很多，但我也没有感觉到不平等……这一点对于我来讲，就是非常非常难得的了！”
说完这些，童鹿像是怕他不相信似的，又强调了一句：“你是很好很好的人，对我来说，更是很好很好的男朋友！”
程宴被她夸的，心里面有一块位置软塌塌的，低着头，眼底不自觉的含着笑意，没有出声。
童鹿见他不回了，倒也没再继续缠着他说话。后来两个人又走了一段路，她才再次开口。
“你说……我能把答应那些村民的事，做好吗？”
看来她心里一直装着这件事，哪怕是喝醉了，安静一会儿也能想起来。
程宴此刻也没再把她当成刚刚那个小醉鬼了，反倒是像平时正常时和她说话时一样，认真的回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