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终究是算漏了。
温元皓终年不在暨阳，如今封侯回都，得了恩赦在家休养，短时间内不用参与朝政，他又实在太过低调，低调到满朝文武——包括自己在内，都忘了，杀伐疆场的温大帅如今成了镇守暨阳的温侯爷。
李源心里已然退意乍生。
因为他再清楚不过，禁军也好，死侍暗卫也罢，在久经沙场的温侯爷面前，全都是小打小闹。
他敢公然和当今圣上叫板，却绝对不敢和温元皓正面起冲突。
至少现在还不敢。
温元皓迅速在人群中捕捉到温谨言和宇文曜的位置所在，确认两人无碍，便转头锁定了正在试图往后殿位置撤出的李源。
他气势如鼎，喝道：“拿下反贼！”便如离弦的利箭，在几名亲兵的掩护下直插入敌军之中。
李源自知不是对手，打定主意撤退，就完全没有硬扛的意思，倒算是阴差阳错救了他自己一命。
那些黑衣人倒也没给李源丢人，只在开始的时候出现了片刻的混乱，而后便迅速汇成人墙，挡在他面前，忠心护主又不畏死的声势竟也真的让温元皓的攻势稍稍滞缓了一些，当真让他成功从后殿溜了出去。
宇文曜见状：“彭少阳，带人追！”
彭少阳正清完几名留下的禁军叛贼，闻声利落转身，领着刚进来的两千禁军便追了出去。
温元皓猫捉耗子似的，见人从后殿落荒而逃，便脚下收了势，抬手止住几名亲兵的动作，把手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夺下来的兵刃丢给一旁的禁军，撩开衣摆跪地：“陛下恕罪，臣救驾来迟。”
宇文曜见状忙上前去扶：“温叔快请起。”
温谨言从一旁微微欠身：“义父。”
宇文曜察觉到温谨言并不意外温元皓为何会在此，问道：“你们事先已经商量过的？”
温元皓耳边听着身后一阵杂乱，知道剩下的人短时间内都无暇顾及他们，便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站定了回答道：“倒也不算提过，阿睿也想不到这李源会丧心病狂到此种地步，只是说让我注意宫里这边的情况，若是有什么奇怪的异动，至少也能想些办法支援一二。”
宇文曜点头，语气已经带上了半分轻松：“只是我也没想到，李源千算万算，居然能把温叔你这样的人物算漏。”
温元皓笑：“他有没有算漏我都不影响结局吧？”
宇文曜会心笑了笑。
温谨言见他那得意的样儿，无奈得摇头：“陛下，下次留后手的事，能不能提前告知一下微臣？让微臣也能稍稍放心一些。”
他在看到温元皓身后那数千禁军的时候就已经明白过来宇文曜在混战中那股不着调的轻松是怎么一回事了。
宇文曜闻言莫名有些心虚，丝毫不顾形象地嘿嘿笑了两声，近乎谄媚地朝他走近半步：“这次是真的忘了。”
他当时为了防患未然，便测算好了时间，让彭少阳知会过冯潇，若是过了约定的时间仍未看到有人从大殿出去，便带兵强攻。
这事也是上朝之前灵光一闪的临时起意，并不是什么神机妙算，也确实没有机会和温谨言通气。
此时底下的众人正忙于收拾残局，躲在各个角落里的百官、宫人陆续从藏身的地方走出来，无一例外灰头土脸，吓得魂不附体。
陆明从龙椅后面伸出脑袋来，看了看跟前其乐融融的三人，又看了看底下一片的混乱，觉得自己简直要错乱了。
“你在做什么？”
陆明被头顶的声音吓得一屁股坐到地上去，看着眼前一双异域风格的鞋子，再稍稍往上便是一柄还在滴血的长剑，他骇然张大嘴猛抽气，尖叫声就是卡在喉咙没出来。
他僵着脖子抬眼再一看，那人背着光，身上的衣服沾了不少血迹，脸上也沾染了猩红的血，用冰冷漠然的眼神看着自己。
自己这是要没命了吗？
陆明简直想当场嚎啕大哭，可又不知道为什么，好像并没有怕到那种地步，他壮着胆子又定睛看了看，等看清了人，这才咽了咽口水，眼泪反倒不要钱地往下掉：“大、大巫师......”
蒋青沐被他哭得满脸疑惑，他明明什么都没做，这小孩怎么吓成这样？
宇文曜三人听到动静回过头，对上蒋青沐无辜又无语的眼神，毫不客气地喷笑出声。
一场惊心动魄的混乱在笑声中正式收了尾，蒋青沐依然一张死鱼脸，面对三人毫无理由的嘲笑浑然不加理睬，连客套都没有：“既然结束了，那我就回去了。”
他再不回去和家里那人报平安，恐怕人就要冲进宫里来了。
宇文曜会意对他施了一礼：“这次多亏了你，改日登门拜谢。”
蒋青沐敷衍回了一礼，头也不回地走了。
宇文曜回身，就见温元皓和温谨言正站在一根柱子前说着什么——那似乎就是当时黑衣人的暗器打中的位置。
他心里隐隐有了猜测，凑上前去一看，果然，在那里有一排极密的小孔。
和当时温谨言手上，以及闵梁县衙门口鼓皮上的针孔一模一样。
所以这群黑衣人，就是之前他们一直在查的死侍。
宇文曜先前的神情虽然算不上淡定，却也并没有表现出李源所期待的惊慌失措，只是在比平日显得稍微紧绷，期间甚至夹杂了些许漫不经心。
可这一刻，风过境迁，战局收场，他却眼神骤变，杀意被这些并不那么起眼的针孔勾得悉数尽现，犹如沉睡许久的巨兽打完了盹儿，一朝清醒过来，就要捕杀猎物。
李源此人，看来是真的半点留不得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