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容易熬到一声“退朝”，各个半刻都待不下去，走出金銮殿被迎面而来的风一吹才有了如今是寒冬腊月的认知。
这早朝上的他们出了一身虚汗。
“说到那南疆巫医一行人，行踪实在神秘，除了第一天大批车马招摇过市地进宫露过尊容之外，这几天竟然完全没人见过他们，听说连一应随从都没出过门。”
“难不成他们都是一群不吃不喝不如厕的神人不成？”
“这可说不好，都说南疆人都擅长诡技秘术，打小就开始修炼，谁知道还能不能算是人？”
“说到诡技秘术，你有没有发现皇帝陛下近日来脾气越发难以琢磨了？该不会是这些南疆人给他下了什么......”
“嘘，瞎说什么呢？脑袋不要了？”
等到脚步声远去，蒋青沐和于文才从墙角踱步而出，两个人四目相对，于文伸手点了点他的脸：“诶，说你呢，是人是鬼？”
蒋青沐眼色微动，一偏头准确无误地叼住还没来得及离开脸的手指，含糊又认真地答道：“是人。”
于文轻声低笑，抽回手指在他肩上擦了擦，在他黑袍的遮掩下，轻车熟路地沿着无人处一路直往宇文曜的寝宫后门去。
巍巍宫墙林立交错，青天白日下，最不缺的就是光找不到的地方。
三天后，西洋使臣拖着十几车沉甸甸的“贡品”进了皇城。
西洋使臣来的还是上次那个人，时隔两年再见，宇文曜觉得这人越发尖嘴猴腮了。
这使臣这次来，再没了之前的嚣张气焰，恭恭敬敬地行过礼，挂着满脸谄媚阿谀的笑，活像个给鸡拜年的黄鼠狼。
宇文曜客客气气隔空朝他抬手按下，示意他落座。
口口声声说要以礼相待的皇帝陛下当真说到做到，朝上见过礼便把人请到了私宴上。
没有多余的朝臣，没有歌舞，只在御花园中设了一个雅宴，一桌四人，皇上、温相、彭大统领，还有便是使臣。
彭大统领和温相一左一右两个黑面神似的压着，坐在对面的这位大耀皇帝笑得和蔼可亲，实际上却是个说变脸就变脸的笑面虎。
这架势太像鸿门宴，西洋使臣一顿饭两个时辰坐下来，硬是半粒米都咽不下去。
细致入微的皇帝陛下看在眼里，愧疚道：“看来今天的饭菜不太合使臣的胃口啊。”
使臣忙摆手否认：“不不不，大耀‘三美’向来是我等梦寐以求的东西，哪里挑剔。”
宇文曜颇有兴趣：“何为‘三美’？”
“美人，美景，美食。”
使臣闻言，惊疑不安地朝温谨言看了一眼。
“哦？”宇文曜轻笑，意有所指地总结道：“那岂不是囊括了整个大耀的山河人情？”
这话一出，使臣瞳孔剧颤，下意识矢口想否认，话到嘴边，狠狠掐了自己一下强行镇定下来，自圆其说道：“皇帝陛下说的没错，我们国家的臣民都十分向往贵国的山河人情，故而国王陛下一直交代我，务必向陛下表达我们友好邦交的诚意。”
这回变聪明了，连称呼都知道不带前缀了。
宇文曜眯起眼，依然不愠不火地看起来十足合格的东道主姿态：“这自然是朕喜闻乐见之事，既然如此，贵我理当开诚布公，使臣说，可是这个道理？”
西洋使臣忙不迭附和：“是的，是的。”
宇文曜：“既然如此，朕今日刚好有件事朕想问问使臣，还望使臣不吝赐教。”
西洋使臣：“陛下客气了，请说。”
宇文曜提起桌上的酒壶，伸长手越过桌子，亲自把酒往他杯里倒，那使臣忙举杯去接，脸上满是受宠若惊。
“使臣是知道的，暨阳城半年前遭遇了一场叛乱。”他这话说的奇怪，不是询问，而是笃定，像是在说“不用装蒜，我知道你一直在关注大耀的动向”。
皇城遭袭本来就是大事，知道也没什么奇怪，奈何有人心虚，这话听在耳朵里自然就变味儿了。
使臣手一抖，酒撒出来了半杯。
宇文曜不以为意地放下酒壶：“抱歉，朕鲜少自己动手，有些生疏，使臣莫要见怪。”
轻飘飘一句话给足了西洋使臣面子，不亚于把他放上了一个巍然高台。
可登高从来易跌重，尤其还是别人给你推上去的。
那使臣血色尽失，脸都快绿了，绞尽脑汁才强颜扯出比哭还丑的笑来：“确实有耳闻。”
宇文曜一副“情理之中”的神情点了点头，继续抛出了重磅：“那使臣应当也听说了，那场叛乱中，敌军用的是贵国的火炮和枪药。”
西洋使臣满脸震惊：“怎、怎么会？”
宇文曜颇为可惜地叹了口气：“你也知道，大耀在这方面实在不足，因而这一役实在损失惨重，”说着话又一转：“好在大耀的气运未尽。”
西洋使臣点头哈腰：“是是是，皇帝陛下洪福齐天。”
宇文曜：“使臣怎么出了这么多汗？”
西洋使臣随口鬼扯：“大耀国果真四季如春啊，这都入冬了，还这么暖和，哈哈哈。”
说得好像他是第一次来似的。
彭少阳和温谨言在一旁看皇帝陛下耍猴看得很是开心。
宇文曜抬手招人：“来人，去取些冰块来，给使臣冰镇一下酒水。”
西洋使臣光听着就打了个摆，嘴上还要谢恩：“多、多谢皇帝陛下。”
宇文曜儒雅风度地笑着，继续问：“其实朕是想问问使臣，知不知道这火炮枪支是怎么进的大耀境内？”
前面一来一回的穿插了这么几句毫无相关的对话，西洋使臣以为话题已经结束了，没想到还有下文，慌神间被问了一嘴，当即本能回答：“那火炮枪支都是能拆卸再组装的。”
宇文曜微眯起眼，嘴角上扬着。
仔细看，眼角却毫无笑意。
使臣咽了咽口水，话都说出去了，覆水难收，只好就着话头趁机卖个乖：“可、可惜我不会，不然一定给各位细讲。”
宇文曜抿了口酒，淡淡地道：“这倒无妨，朕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