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谨言一路走着正出神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被他这当空飞来的一声嚎得以为自己脚下踩到了什么东西，一脚落到半路强行当空打了个转，险些重心不稳踩进一旁的花坛里去。
无端落得有些狼狈的温丞相满脸黑线地抬头。
陆明一看温谨言的脸色，立马把探出去张望的脖子缩了回来。
宇文曜听到动静出门，看到来人的时候脸上一空，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温谨言猝不及防对上他的目光，转瞬便没了瞪着陆明时候的犀利。
既然来的这么巧，宇文曜便叫上他，两人一同去了东宫，原本正在寝宫里黯然神伤的小太子见了两人之后一言不合就哭得稀里哗啦，惹得一旁的乌木拓看着他俩的眼神里充满了责备。
小孩子哭累了揉着眼睛撑了没一会儿就睡着了，到头来一盒糕点怎么带去的就怎么带了回来。
从东宫出来，宇文曜见温谨言没有要走的打算，以为他有什么话要对自己说，便打发了陆明，两人朝御花园的茶亭走去。
温谨言一路没说话，宇文曜也一反常态，不知道是不是还是宿醉没醒彻底，总觉得提不起劲来。
从东宫前往御花园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两人比肩而行，谁都没说话。
路上的宫人见皇上身边没带随从，连陆总管的影子都没见到，还觉得有些奇怪，再一看，跟在皇上边上的那人分明是温丞相，只当两人有一些旁人不能随便听的事情要商量，所过之处遇到他们的宫人都只敢远远行礼，没哪个不长眼的敢上前去打扰的。
两人到了茶亭，宇文曜见他还是不开口，便没话找话地道：“跟第一次见面的时候相比，太子可真是长高了不少。”
说着，见温谨言把原本应当被陆明带回去的食盒放在桌上，隐隐吃了一惊。
温谨言熟稔的煮水沏茶：“是啊，太子正值长身体的时候，一天一个样。”他说着抬眼定定地看了宇文曜半晌：“倒是和你越来越像了。”
宇文曜拿不准他话里有没有别的什么含义，笑了笑：“他又不是我亲生的，要像，也是像他亲爹。”
温谨言笑笑。
宇文曜见他还是只扯一些无关紧要的，便警惕地环顾了四周，今夜月色清朗，一眼望过去，连在草地上跃动啄食的鸟雀都无所遁形，他有些奇怪，问道：“你今天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温谨言抬眼略带疑惑地“嗯”了一声，随即若无其事地又垂眼专心摆弄手里的茶壶：“赏月。”
宇文曜以为是自己听落了什么关键词：“什么？”
“中秋佳节来找你，除了赏月，还能有什么别的事吗？”温谨言倒了一杯清茶放到他手边，伸手去开食盒。
盖子一打开，扑面而来一股甜腻的气息——陆明都是照着小孩子的口味挑的。
温谨言皱了皱鼻子，把食盒往宇文曜那边推了推。
宇文曜把他这一系列孩子气的动作看在眼里，弯了弯眼角，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地问：“要让人给你换点称心的糕点来吗？”
温谨言认真地摇头：“不用了，我不爱吃甜。”说完盯着宇文曜看了一会儿：“你笑什么？”
宇文曜噙着笑，目光从他印堂一路扫到下巴，踩着温谨言就要发作的边缘，悠悠然开口道：“中秋佳节，你来陪我赏月了，那侯爷呢？”
温谨言：“义父今年清明寒食没来得及祭拜义母，今天下了朝就带着酒菜去看她去了。”
他眉眼淡淡的，看不出喜悲，却听得人有些不是滋味。
宇文曜当下有些接不上话，暗恼自己这张嘴最近实在有些说什么错什么，看样子得挑个黄道吉日去开个光了。
温谨言抬眼，笑道：“怎么？觉得说错话了？”
宇文曜原本心里有些提不上劲儿，被他有意这么拎出来，反倒前嫌尽散，大大方方地承认：“有点。”
温谨言顿了顿，缓缓开口道：“小的时候听戏本里唱，情之一字最不长久，生老病死，随便哪一样都能轻易让它变样，直到义母离世，我看着义父年复一年地囹圄深陷，才渐渐明白，易变的从来不是‘情’字，而是人心，情入人心，那便是至死不渝，只要还有一口气在，哪怕是抽筋剔髓都是拔不干净的。”
宇文曜深深看着他：“侯爷是个专情之人。”
温谨言点头：“嗯。”
宇文曜伸手抓住他微凉的指尖：“我也是。”
温谨言对于他这自从心意败露就开始见缝插针地示好占便宜的行径已经有些习惯了，见招拆招道：“你不觉得这种话从本人嘴里出来总显得不那么可信吗？”
宇文曜深以为然：“好像是这么回事，”他从善如流地收回手：“那你就当我刚才什么都没说吧。”
温谨言闷笑。
“不过话说回来......”宇文曜皱着眉，颇为嫌弃地评价：“你听得什么戏本？都不注重对孩子的心理影响的吗？”
温谨言本就所剩无几的愁绪被这一通胡搅蛮缠搅得彻底没了影儿，跟着没板没眼起来：“怎么？陛下是打算知道了之后焚书坑儒吗？”
宇文曜故作沉思，随后一拍大腿：“也不是不行，反正昏君明君暴君，也都是死后供后人评说，人活一世涂个随心所欲也没什么不好。”
温谨言见他越发没边，只好笑着摇了摇头不再接话。
老话都说“十五的月亮十六圆”，可今天夜里的月亮看起来已经圆得有点过分了。
如盘如斗挂在温谨言身后。
说是来“赏月”的，可从头到尾他都没回过头去看一眼那被他冷落的月亮。
宇文曜明白，温谨言多半是想到自己这个“天外来客”，孤身一人来到这个世界，举目无亲，担心自己在这团圆佳节会触景伤情，才特地下了朝之后又重新折回来。
“阿睿，”宇文曜低低开口，声音在不知何时开始渐弱的虫鸣声中显得有些缥缈。
温谨言微微侧耳，轻声应了一句。
这是他这么久以来，唯一一次正面回应宇文曜的这个称呼。
宇文曜压下心里轻易被他搅起的波澜，承诺似的开口：“我等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