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花园深处的茶亭是宇文曜特地命人重新修建过的。
茶亭茕茕立于一大片空旷的草坪之中，周边没有点缀四季的草木，也没有林立环伺的假山，更没有深不可测的鱼池。
站在亭子里随意放眼一望，便能将方圆百步的风吹草动尽数收入眼底。
温谨言当初看到这亭子的时候还不吝表示嫌弃：“从来没有听说谁家的园林之中会建这样一座毫无美感的亭子的。”
宇文曜闻言摇头晃脑地跟他掉书袋：“隔墙有耳，那是因为中间有一堵墙。”
千方百计地防着别人偷听，不如把“墙”全拆个干净，让有心之人无处可躲，这样的一个地方，可不就是成了万无一失的密谈之处了吗？
虽然被温谨言嫌弃美感不足，可毕竟作为皇室的园景，整个茶亭的用料面积没有半点马虎，亭子顶上做了藻井，藻井之上铺了天然光之下便能显出流光溢彩的琉璃瓦。
瓦片的缝隙间颇为讲究地种了几种青藤，四季交替青藤不败，常年便有绿意层层交叠缠绕，形成了天然的荫蔽，就算顶着炎炎夏日坐在这底下，也丝毫不会觉得热。
入了夜，自那攀附在亭子边缘悄然垂下的青藤间隙抬眼，便是满天星辰。
工部也算是在满足皇帝陛下无理要求的情况下尽了全力挽救了......
亭子建成之后宇文曜其实并没有用过几次，而那寥寥几次当中大部分又都是和温谨言的密谈，每次密谈的开场白，都是温丞相对这亭子的一番嫌弃。
如今被温谨言举了一盏灯反客为主地领着自己往茶亭去，便知道这位“故人”的身份恐怕不一般。
远远看到亭子里站了两个人，听到他们走来的动静转过身来背光而立，这个距离下看不清脸。
“两个人？”宇文曜心里暗暗狐疑，而后一惊，惊疑不定地看向温谨言，那人提着灯走在侧前方半步的位置，从他的角度看不清他的脸色。
北蛮大军直逼脚下的最后时刻他都没有像现在这般慌乱。
晃神间已经走到亭子前。
于文又换了一张神鬼莫辩的脸，不过宇文曜一看蒋青沐负手而立，以一种保护者姿态散发浓浓的警示意味便能确认他的身份。
走到亭子边，温谨言便侧身站到一旁，将手里的灯往下沉了沉，照在台阶上，等宇文曜走上去才跟上。
宇文曜如今满肚子纠结得五脏六腑都快搅到一块去了，根本没注意到他这颇为体贴的小动作。
倒是于文，把这一幕看在眼里，惊得倒抽了一口气。
蒋青沐立刻紧张地问：“怎么了？”
于文皱着眉：“疼。”
蒋青沐上手就要检查：“哪儿疼？”
于文反手按住他，看着已经走上亭子站定看着他们互动的两人，贼兮兮地对着温谨言意有所指地笑了笑，而后脑袋一歪，附在他耳边低声道：“下巴砸脚背上了。”
蒋青沐一愣，无奈松手：“下次耍宝之前提前知会我一声。”
于文满脸无辜。
宇文曜发现这两人的关系跟之前见到那次相比显然更加密切了，别有深意地轻咳一声：“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啊。”
于文：“不敢不敢。”
温谨言没看明白这两人一见面就在眉来眼去地打什么哑谜，只好出声提醒：“三位是打算站着说话吗？”
站着倒还好，可这一坐下，于文便只是笑而不语，蒋青沐垂着眼坐在旁边一贯地三棍子打不出半句话的架势。
而招呼大家坐下聊的温谨言沉默而熟练地点火煮上茶。
一桌四人围坐，目光都落在茶壶上，像是专心致志等着茶煮开，莫名便有种两两对峙的错觉。
直到茶炉上的水汽袅袅，温谨言起身动了，画面才忽地活分起来。
宇文曜看着面前意想不到的两人，见他们好像没有主动交代的打算，便开口问道：“听说此次南疆的事你们帮了大忙，怎么上次没听你提过和南疆那边还有这么深的渊源？”这话是问于文的。
于文耸肩：“那会儿我也不知道。”
“哦，”宇文曜长长拖出半截尾音，看蒋青沐那满脸紧张的模样，恐怕因为这事两人已经闹过不愉快了。
可他俩在这点上分明谁也不比谁好到哪里去啊。
宇文曜接过温谨言递来的茶杯，心里暗暗吐槽。
“这事还得多谢这位大巫医。”温谨言也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平日里最善于察言观色的人，此时跟没看见对面两人的表情不对似的飘出来这么一句。
哪壶不开提哪壶。
说好的见见故人，搞得倒像是仇人见面。
身处风暴中心的于文神清气爽的悠哉喝了口茶，小心放下茶杯，这才从桌子底下伸手过去，拍了拍蒋青沐紧握成拳的手：“我们明日便启程回去了。”
这话也不知道是说给蒋青沐听，还是说给对面的两个人听。
他神来一笔划过，轻易划断了温谨言无端挑起的较量。
蒋青沐紧绷的全身显然松了下来。
宇文曜表示惊讶：“这么着急？”
于文轻笑：“过些日子南疆那边有个庆典，阿松的身份特殊，不能缺席，我们得赶回去。更何况你这里兵荒马乱的，我可不打算留下来给你做苦工。”
于文轻描淡写地表明了态度，话都已经说到这份上，宇文曜他们这边要是再开口留人，那就不是单纯的“留”，多少显得有些抢人的嫌疑了。
宇文曜用眼角余光观察着温谨言的反应，只见他就只是稍稍停顿了一下，而后有些刻板地点了下头：“那便在这里以茶代酒，祝二位一路顺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