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易谦和温季带着一干人等顺着脚步找了一会儿就发现那帮山匪的身手不行，脑子倒是不错，他们虽然一开始看似仓皇间四散逃窜，但最后却都会有意绕道有水的地方，而每每追到水边，脚印下了水，就再找不到上岸的痕迹。
狡兔有三窟，却未必躲得过一个好的猎手。
张易谦和温季都不是省油的灯，两人追着几个人的脚印跑了几条线路之后便不再单纯漫无目的地循着脚印走，而是分散两路，各自领了一只分队，顺着水流的上下游勘探，很快便摸到了踪迹。
两人艺高人胆大，把一众士兵留在原地，卸下身上的甲装，只着轻装，无需发令，两道身影在日头逐渐沉入群山之后的光线掩蔽下游龙般直逼山匪的窝点的近处，有看守的山匪刚听到异样转头，就只看到一阵风卷过，吹得地面轻薄的沙尘打了个低低的旋，又平静下去。
张易谦看着山匪巡逻的布防若有所思：“怎么这么眼熟？”
温季回头看他一眼：“什么东西眼熟？”
张易谦刻意去想，又说不清楚，只好作罢，摇头道：“没什么，去高处看看。”
温季也没多追问，颔首跟上。
山匪窝点从半山的位置看下去尽收眼底，两人观察了片刻，相视点了下头，便迅速撤离了现场
日落月升，西北山头的风打了个转变着方向吹。
迎面而来的风里夹着难以忽略的血腥气，宇文曜垂下眼，不露痕迹地掩住眼底的怒火。
张易谦和温季带着人回来。
宇文曜抬眼：“找到了？”
张易谦点头：“人数应当不超过三百。”
宇文曜站起身掸了掸衣摆的尘土，指尖摸到一片已经被夜风吹凉的湿意。
那是方才倒在他面前的士兵的血。
他动作一顿：“那还等什么？”
他们在这里等着伏击，自然不会燃篝火，夜色下每个人都只能借着微弱的天光辨认面前的人。
没人看得清他的表情，只是从这短短五个字里便听出了铺天的杀伐之意。
张易谦浑然忘了面前这人前不久还和自己一口一个“兄弟”，也完全没空奇怪为什么这位尚书大人可以当着丞相的面两次三番地僭越发号施令，只知道听到这句话便犹如肩上被人重重按了一把，不觉后背一直，应道：“是！”
暗夜中一道星光无声划过。
温元皓心口无故一滞，视线定在那流星消失的地方。
“大帅。”
温元皓迅速收回心神，看来来人，掀开营帐的帘子示意他进帐：“说。”
卫峰把首铠一摘，随手抹了一把脸，烦躁地啐了一口：“蛮子又撤了！”
按说敌方撤军本应当是喜讯，可他的语气听来却全然不是这么回事。
温元皓眉心一动，不动声色地垂下眼去。
卫峰气得不轻：“这群土狼崽子到底打是不打，这都已经第几回了？叼一口就跑，他娘的老子从来没打过这么憋屈的仗。”
温元皓淡淡抬眼看了他一眼，对他的口不择言已经习以为常。
更何况他恼也不是没理由的。
前阵子向来心比天高出了名的北蛮人低声下气地把质子送到大耀，之后在所有人都以为他们当真走投无路偃旗息鼓的时候忽然翻脸，包括温元皓在内的北疆驻军都以为这回北蛮是打算拼个鱼死网破不死不休，打起精神准备和他们清算这二十多年的宿仇，没想到北蛮军又不知那根筋不对，跟他们玩起了“你进我退，你退我进”那套，跟追着猫尾巴撩闲的耗子似的，打不死，又逮不住。
更可气的蛮人不知道从哪搞来两只西洋的火炮桶，庞然大物行动不便，颇显笨重地坐落立在他们族群的边境处，像两只看门的神兽，北疆军逼得近了，他们就要张口吐出几枚火炮来。
一来二去，原本一场毫无悬念的对战竟被对方拖成了持久战，一打就是月余。
温元皓倒不怕陪他们慢慢玩，照眼下北蛮这玩法，他们同样讨不到好。虽然没办法一举歼灭赶尽杀绝，但每次交锋削他们几成兵力也是轻而易举的，再多来几次，恐怕北蛮那边连发动火炮的人都不够用了。
结局都是既定的，所以北蛮人图的又是什么？
“大帅？”卫峰眼看自己牢骚发了一堆对面的人也没半点回应，好奇地又叫了一句：“想什么呢？”
温元皓心思顷刻间百转：“蛮子那边内部有没有什么新动向？”
卫峰：“这倒没有，”他想了想，又道：“新动向没有，倒是听说安分下来了。”
温元皓眼角一跳，低喃道：“北蛮族群的人自打出生便在茹毛饮血的环境里生长，从记事开始便和生禽野兽打交道，他们的野性和兽性是烙在骨子里的，这样的人，若是尚有退路的时候低个头倒可以理解为韬光养晦，可若是越到绝境，他们必然就算是死都要咬下敌人一块血肉来的......”
卫峰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说这番话的，却从中听出了心惊肉跳的意味来：“大帅的意思，是说蛮子这场仗打得有鬼？”
温元皓方才那番话只是福至心灵的脱口而出，被卫峰这么一说，心里咯噔一下，回到案前提笔写了一封简报，招来传令兵：“往西北去，务必亲手送到陛下手里。”
眼看着传令兵策马离开，卫峰不解问：“为什么给陛下，不往暨阳送？”
温元皓沉声：“我早该反应过来，蛮子手上有西洋的火炮，就代表这群狼崽子多半已经和西洋人勾搭上了，既然能搞到火炮桶，为什么没有其他火器，又为什么只是打起精神跟我们周旋？”
卫峰以为他是在问自己，想都没想就顺着往下说：“要吗是他们还没有拿出来，要吗，西洋人就是在拿他们当吸引火力的靶子......”后面的话没说出口，已经把他自己吓得瞪大了眼。
温元皓看了看他，抬手拍他的肩膀：“不错啊老卫，学会用脑子了。”
卫峰可没他那天塌下来当被子盖的宽心，一把挡开他的手：“大帅你还有心情跟我在这儿开玩笑呢？那小皇帝的死活先不管，你家小公子可跟他在一起......哎呦！大帅你打我干嘛？”
“打你算轻的了。”温元皓沉着脸：“刚说完你学会用脑子了就开始给我犯浑了是吗？刚才那番话出了这帐子你脖子上那东西还想不想要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