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谨言倚靠在门口看着屋里花样百出地哄孩子的宇文曜。
这人分明前不久还因为一个耸人听闻的推论结果咬牙切齿，脱下了平时玩世不恭的伪装，恨不能当场把那不知道藏在哪里的“犯人”揪出来抽筋扒皮，如今收拾好心情，便又换了副面孔，三言两语就把那一开始炸着浑身刺的小孩逗得笑逐颜开。
他若是有了自己的孩子，一定会是个好父亲。
脑子里忽地冒出这么个想法，温谨言自己都一愣，兀自摇了摇头：最近多半是被宇文曜传染了，怎么竟是些不着调的念头。
小孩子和小动物一样，会有一种奇怪的本能，能敏锐接收来自对方的善意和恶意，而宇文曜这种人大概就是常人口中说的那种有孩子缘的人，和小孩打好了关系对他来说简直是信手拈来的事，方才一群侍卫围着哄着都哄不好的孩子，如今欢声笑语间，已经被他问出了他的来历。
小孩名叫杜阳，一家都是闵梁人，从未离开过当地。
而孩子回答中这个“从未”就已经足够让人细品，只是再去深究，这里面的东西，恐怕就不是随口漫谈能聊得出来的了。
宇文曜和他漫无边际地嬉笑半天，拿出一些自己小时候看过的读物故事说给他听，千奇百怪天花乱坠，听得杜阳看他的眼神都不一样了。
宇文曜于是把话题更往深了一些试探，开始有意在对话间穿插进一些简单的问话，一问一答间显得十分随意，渐渐让半大孩子完全放下的戒备。
眼看杜阳基本上已经完全不设防，他见时机差不多，便试探性地问了一句：“阳阳，你当时在街上，是在找吃的吗？”
杜阳此时已经收拾干净，吃饱喝足坐在温暖床褥上，眼前这个男人对他来说简直如同神明般的存在，听到问话的时候回答也成条件反射，于是立刻便用他那虽然比先前好了许多，却依然嘶哑地不像孩童的声音道：“嗯，”他瘪了瘪嘴，垂下眼去：“虽然娘亲说无论发生什么是都不可以到外面来，可是阳阳真的太饿了......”
他说着，不知是不是回忆起之前被极端饥饿支配的痛苦，眼眶立刻便红了，然而那些眼泪只是在眼眶里打了个转，便被他用男孩子独有的倔强强行憋了回去，只是抬手用力揉了揉眼睛。
宇文曜抓下他的手，轻轻擦了擦被他揉红的地方：“那阳阳现在还饿吗？”
杜阳摇头。
宇文曜：“那一会儿哥哥让人再拿点吃的，阳阳晚些时候带给娘亲吃，到时候娘亲肯定不会责怪阳阳，你说好不好？”
杜阳一听这话，刚咽下去的悲伤瞬间又涌了上来，而这一次他再没忍住，“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娘、额娘亲.......爹爹......”
宇文曜见状，已然了然，神色黯然地回头和一直无声立在身后的温谨言对视了一眼。
杜阳的哭声太大，甚至惊动了巡查的士兵，一队人匆匆赶来还没开口就被温谨言示意噤声，好奇地探着脑袋往里探了一眼，就看到是皇帝陛下正把那半路捡回来的孩子抱在怀里，任由他的鼻涕眼泪擦了自己一身。
骨瘦如柴的孩子不知道憋了多大的委屈才能哭得这样惊天动地的气势来。
他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宇文曜也不好再问什么，只能放任他发泄，手上一下一下轻柔地拍着他的背，也不知道他到底哭了多久，哭声才渐渐弱下去，剩下时不时发出的抽噎声。
宇文曜等了一会儿低头一看，才发现孩子已经睡着了。
要问的事只好暂时作罢，宇文曜小心地把杜阳安顿好，起身揉了揉胳膊，挤出一抹苦笑：“看着瘦，到底是个男孩子，还挺沉。”
温谨言没接话，只是看了看他的一片狼藉的前襟：“先去换身衣服吧。”
宇文曜顺着他的视线看去，不禁庆幸此时自己身上穿的还是厚实的冬衣。他的房间只隔了半条走廊，于是也不讲究，一边走一边解开身上的衣服，走到房门口的时候手上已经挂了好几件，他刚要推门，就见旁边伸出一只手来，此时才发现温谨言居然一声不吭跟着自己走了一路。
宇文曜：“......阿睿，脱衣秀是要收费的。”
温谨言推开门，闻言一愣：“什么？”
宇文曜厚颜无耻地一笑：“我说，你是打算进来伺候我更衣吗？”
温谨言挑眉回敬：“有何不可？”
宇文曜：.......是我不对劲还是温谨言不对劲？
温谨言伸手去接过他手里的衣服。
宇文曜这边转念一想，这似乎是温谨言这些日子无师自通的特有安慰他的方式，心里不由一暖，嘴上便也不把门了：“阿睿当真看不出我对你存了什么心思？”
温谨言正率先进了房间，闻言回头疑惑反问：“什么？”
宇文曜以为他没听清，也就作罢，转而调侃道：“你今天怎么老听不清话？汪太医说了，这种症状多是气血亏虚的表现，阿睿你年纪轻轻，这样可不行。”
温谨言这下听清了，面不改色道：“陛下怕不是忘了，汪太医之前因为误诊差点害你丢了性命，这种蒙古大夫的话还是不要当真为好。”
论毒舌，真是无人能出温丞相之右。
宇文曜把他的话当笑话听，想象了一下那老太医听到这话敢怒不敢言又掩饰得不太好气得吹胡子瞪眼的模样，半天直不起腰来。
他这一笑把温谨言弄得一头雾水。
可不管他在笑些什么，总归是笑了。
等人笑够了，温谨言把找好的干净衣服往他怀里一塞：“陛下可是真的要微臣伺候更衣啊？”
宇文曜摆手：“不用不用，可不敢劳烦爱卿，这种小事朕自己来就可以。”说着抱着衣服去了屏风后。
温谨言此时也不好开门出去，便随意打量起屋内的陈设，这里应当是原本县令住的地方，房间不小，瓷器摆件、茶炉棋座应有尽有。
他走过去，见那茶炉底下的炉火已经熄灭，便伸手探了下茶壶，已经冷了，但里面的水还满的，闻上去便是水烧开后又冷却的刚刚味道，想着可能是宇文曜先前吩咐人备的又没来得及喝，点上炭炉烧热，倒出来两杯，等着他换好衣服出来。
屏风后窸窣的动静持续了许久终于停下来，温谨言抬眼看去，宇文曜低头理着腰带走出来，这人穿个衣服竟把自己折腾出了一脑门子的细汗。
温谨言颇有些无语地走过去，伸出手去帮他重新整理：“所以你以前也是个衣来伸手的贵公子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