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曜一回到皇宫便一头钻进御书房，不到半刻，房门一开，数道谕旨齐发，夹着天子怒火的责令劈头盖脸砸得那些睡梦半酣的朝臣措手不及。
兵部尚书曹靖和兵部侍郎安元从床上被禁军拖起来，二话不说各打了二十军棍之后领旨进宫面圣。
至于户部那边，宇文曜就显得稍微温和了一些，让人动刑之前先确认了一下实情，户部尚书钱理确实过完年便卧病在床，可那新上任的户部侍郎章明义，面色红润半点不像有病的样子，自然免不了一顿打，打完便被勒令他两个时辰内整理好可供调配的辎重钱粮补给，立刻发往北疆前线，延误一刻罚俸三月。
温谨言从跟着宇文曜回来就从头到尾没有开口打断，在旁人看来，简直连神情都漠然得全然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样，北疆的事这几天传得沸沸扬扬，那些等着传旨的公公和禁军都知道眼前这位温丞相和北疆温帅的关系，眼下一看这人的反应，不禁心里对这位丞相“冷血无情”的误会便更深了几分。
等到所有宣旨的公公离开后，温谨言才慢半拍似的开口：“陛下，兵部的做法并无明确的过错，万人以上的兵力调动确实需要陛下亲谕。”
宇文曜不轻不重地看了他一眼：“那温卿是觉得朕不应该罚？”他这话说得喜怒莫辩，倒像是随口一问。
温谨言不动声色和他对视，脸上表情越发淡了，可仔细看，眼底却分明透着难以忽视的疲态。
宇文曜想起温元皓之前告诉过自己温谨言有起床气的事，说这人从小就是这样，越是睡得不够，脸上的表情就会越少，这一症状这些年愈发严重。
他仔细想想，这或许也只不过是温谨言一种自我保护的方式，睡眠不够思虑能力便难免会受阻，反应也会变得迟钝，他必须伪装得刀枪不入，才能让人望而生畏。
宇文曜这么想着，看着看着，就先心软了，无声地叹了口气，道：“你这习惯什么时候能改改？”
温谨言的脸上短暂空白了片刻，心神俱疲之下他现在思考起问题确实有些迟缓，所以刚才在宇文曜下旨的时候没有第一时间阻止也是真的没有反应过来，现在又被这么没头没尾地一问，半天只闷出个疑惑的鼻音：“嗯？”
宇文曜舒展了下手脚，手指无意识在桌面上轻轻叩敲着，他现在也又困又累，所以总想让身体的某个部位能动作起来，借此来保持清醒，但尽管如此，在意识到眼下御书房里只剩下他和温谨言的时候，神经还是本能地松懈了，捂着嘴打了个哈欠，开口的声音有些慵懒：“曹靖和安元的决定没有问题，态度却很有问题，他们身为兵部掌管大耀军事大权，却尸位素餐，明知军情紧急却只让北疆传令兵前来通报，兵部未有半点动静，大耀的法令是用来约束他们的，不是让他们钻空子做偷懒的幌子的，所以朕治他们失职之罪完全没有问题。”他说着看向温谨言，见他脸上的神色越发凝重严肃起来，也不知道到底有没有听进去自己的话，心里不禁觉得有些好笑。
可兵部的两人估计没一会儿就会到，他们还不能休息，于是有意找了话题，道：“不过朕之前从未研究过律法这一块，如今看来大耀法度执行起来尚有许多不足。”
温谨言抬眼，无意识微微侧了侧头，脸上糊的那层假面似的表情终于有了些许裂缝。
宇文曜：“权力的集中是为了便于管理，但是极端的集中便百害而无一利，尤其是军务，战事一旦触发，便是瞬息万变，边疆地远，要是不分时宜的所有调令都需要经由朕亲自批准，岂不是只有打到眼皮子底下的时候才能把调兵谴将的效率提上来？”
温谨言眨了眨眼，很想问问眼前的皇帝陛下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先帝自打继位开始便削减军权，强化王权，重文轻武，全都是为了巩固皇权，杜绝兵变之事，各地驻军的人数都是从精不从多，除去北疆军享有特权，其余边关驻军大多由兵部每三年调动一次，怕的是驻兵变府兵。他防备至此，却对其中的弊端完全视而不见。
宇文曜在位六年......
不对，如今已经第七年，此前他从来不曾对这些法度提出过任何疑议，如今一开口，便是这惊天论调，温谨言脑子里不禁响起张峰泽最后的那番话来：“后腰的疤......”
宇文曜见他只眨巴眼睛，半句话不说，哭笑不得地觉得自己在这里对着一个神志不清的人讨论这种费脑子的问题也实在不太明智，于是又把话题拐回来：“以后要是有什么疑问可以直接提，不要总是拐弯抹角地试探，我天天跟你示好，你怎么半点接收不到呢？”
等他整句话都说完，温谨言才刚反应过来前半句，讷讷地点了点头，好半晌才捋明白后半句，登时脸上一热：“啊？”
宇文曜闷笑：“啊什么？”
温谨言：“我......”
好了，这下连称呼都被轻易带偏了。
宇文曜笑眯了眼，只觉得睡意都被驱散了不少，想不到千方百计想要打起精神，到最后都比不上调戏温谨言几句来的提神醒脑。
他刚准备再开口，就听到门口传来通报。
“陛下，曹大人和安大人到了。”
两人的目光皆是一敛，笑意烟消云散，连脸上升起的温度都骤降了下去，一坐一立的两人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不悦”两字。
曹靖和安元原本被打了一顿一肚子闷气，进门前都准备喊冤再反咬一口，一进屋看到晦暗烛光下的面色不甚明朗的两人，什么话都噎了回去，连呼吸都不自主收敛了声音，生怕动静大了要惹龙颜大怒。
宇文曜靠坐在椅子上冷眼看着他们：“两位爱卿，可知道为什么朕要罚你们？”
曹靖和安元异口同声：“微臣，知道。”
宇文曜冷哼了一声：“哦？那你们谁来说说，朕是为什么要罚你们？”
两人没了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