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曜没下车，多给了马夫几块碎银子，让他把马车停在人群稍外一点的地方，从车窗看出去目光所及全是乌泱泱的人脑袋，他干脆就钻出车厢站在马车前室，倒是让他找了个绝佳的位置，一眼便看到了人群簇拥之中迎面而立的两队人马。
一队是温帅的，那另一队，自然是温丞相的。
宇文曜还没来得及在人群中找到温元皓，目光便不自觉落到温谨言脸上，那是他从没见过的表情。
可他站的高看得远，对方骑在马上，同样是能越过众人的视线高度，他这一看，温谨言便若有所感似的看过来，吓得他下意识转回车厢里，慌乱间胳膊还硬撞在扶手上，那动静惊得一旁打盹的马夫赶紧跳起来好一顿心疼他的车。
宇文曜躲完才觉得自己实在有点做贼心虚，就算真的看到，这距离下温谨言也未必能认出自己，更何况自己本来就是出宫找他来的。
这么一想，他又心安理得了些，再钻出去看的时候人却已经不在了，于是招呼马夫掉头。
这马夫第一次见出手这么阔绰的公子哥，虽然觉得这人脑子可能不太对劲，但有钱赚什么都好说，于是分外热情地顺着他指的方向一拉缰绳，问：“公子下面去哪儿啊？”
宇文曜：“丞相府。”
“好嘞！”
宇文曜想到陆明说的话，又叫：“先去温帅的帅府。”
那马夫心里嘀咕了一声，心说这两座府邸就隔了半条街，先去哪里再去哪里有什么区别，嘴上还是应着：“好嘞，您坐稳。”
宇文曜远远就看到温谨言的马夫，于是也干脆叫停了马车，下了车没多想，只大摇大摆地要往温府里进。
门口站着两个警戒的士兵，身上的军甲未解，衣甲的缝隙间还夹着沿途带回来的沙尘，他们却浑不在意，犹如两座笔直挺立的雕刻，不清楚的还以为他们守得不是帅府的大门，而是什么机密重地。
这些常年征战在外的士兵们认皇帝只看玉玺和黄袍，哪里知道当今圣上长什么样，眼看一个愣头青直眉楞眼地往里走，气势汹汹地便上去拦住，质问道：“干什么的？”
宇文曜不气不恼，看到一个熟悉的声音，便笑眯眯扬声喊了一句：“林伯。”
管家林伯闻声回头一看，吓得赶紧挡开那两个年轻士兵：“你们长没长眼睛，连皇上都敢拦！”
那两个士兵脸色一变，跪地行了个军礼:：“陛下恕罪！”他们在军营呆惯了，整天一帮大老爷们混在一起，一副大嗓门都成了人人标配，连讨饶都显得气势汹汹.
宇文曜对他们这种状态倒是生出几分亲切感来，笑道：“起来吧，你们这是恪守本职，何罪之有？”
两名士兵面面相觑，完全没想到皇上这么好说话。
宇文曜转而对着林伯道：“听说温卿今日回来省亲，朕特地过来看看他。”
林伯神色怪异，又不好多问什么，只好犹豫了一下差其中一个士兵去知会温帅，自己便将人往里领
宇文曜一路进去，就发现这帅府里的物品摆件看起来都不像是一年没人打理的样子，顺口问道：“这府上平时还有人住吗？”
林伯：“没有了，下人们平日里都去丞相府了。”
宇文曜有些吃惊，堂堂丞相，没理由请不起下人，还至于非把人带过去？
林伯走在前面，没注意他的表情，自顾自说道：“小主人说了，温帅一年到头也只有几天在家，两家离得近，平时走动打扫一下便是了，他也省的再去张罗新的仆人。”
是省得招人，还是省得重新挑过？
宇文曜隐隐猜到，温谨言那些年过得恐怕并不那么安稳。
等宇文曜走到前厅，里面便迎出来两人，其中一个当然是温谨言，可另一个......他脚下不自觉迟疑了。
温谨言见他这样，忙上前一步道：“微臣听说方才父亲手下的士兵冲撞了陛下，还请陛下恕罪，怪微臣疏忽，忘了告知父亲陛下今日会来。”
温元皓不动声色地看了温谨言一眼。
宇文曜知道温谨言这话是看出了自己不敢确定才特地提醒的，可就算逻辑上确定了温谨言身旁那人的身份，还是忍不住吃惊。
这人黑发如墨，须眉入鬓，如今换了一身常服，便真像脱下了那身传闻中歃血疆场的狠厉皮囊，凤眼含着笑，和温谨言站在一起，倒更像是兄弟俩。
他还在愣神，温元皓先开口了：“一年不见，皇上如今看着越发丰神俊朗了。”
宇文曜莫名觉得这人看自己的眼神不太对劲，像是充满了打量和审视，可细说又查不出到底哪里不对劲，只好应着：“一年不见，温叔倒是风采依旧啊。”
这话一出，温谨言心下一顿，连温元皓都明显一愣：“你......喊我什么？”
宇文曜倒是一副安之若素的姿态，笑吟吟地答：“温叔啊。”他刻意无视眼前连同林伯在内各不相同却都并不好看的脸色，死皮赖脸地把“攀亲戚”这事进行到底：“温帅当年同先帝一同长大，亲同手足，后又临危上马安天下，为先帝平定北疆，震慑北蛮数十载，于我大耀而言乃是国之柱石，论资排辈，朕理应喊您一声温叔。”
他说完，眼角余光看到温谨言微微垂下眼去，脸上的神色竟然有些木然，心里不禁慌了片刻。
温元皓盯着他看了半晌，后退半步一躬身：“陛下乃千金之躯，如此称呼，实在折煞微臣。”
宇文曜眼看两相下不来台，心里已经有些后悔，可当下退一步更圆不了场，于是干脆上前去扶住温元皓的手：“今日我既然便衣前来，便不是皇帝，温叔如此，倒真的是要伤我的心了。”
温元皓顺着他的动作起身，眼底的意味更加深刻了些。
温谨言终于看不下去适时开口道：“二位是打算站在庭中叙话了吗？”
温元皓面上一变，朗笑两声，侧身摆手：“贤侄，请。”
宇文曜心里咯噔了一下，莫名觉得自己是眼巴巴赶来赴一趟鸿门宴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