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月黑风高。
宇文曜换了一身轻便的常服，掀开车帘上了车，马车在一队人马的护送下，招摇过市地朝着距离皇城两条街巷的丞相府去了。
夜还未深，丞相府却已是大门紧闭，从外面看，府苑里面的灯光似乎也并不那么明亮，门口匾额上的字在晦暗不明的灯光下显得有些黯淡，宇文曜抬眼看了一眼，示意陆明上前敲门。
门敲了好一会儿才有人出来开门，是个上了年纪的老翁，只把门开了条缝就赶人：“丞相今日不见客，请回吧。”
陆明低呵：“大胆！”
老翁这才抬眼看了看眼前衣着精致的男人，没认出来，却先认出了他边上站的人，那不是之前来府上传过圣旨的陆公公吗？那这人难不成是？
“万......”
宇文曜伸手阻止他下跪，朝里看了看，整个丞相府灯火衰微，他皱了皱眉：“你们家主人呢？”
老翁活到这把年纪，又在大帅府和丞相府轮着做了一辈子工，什么人没见过，虽然站在面前的不是一般人，可他也没显得有多惊慌，连大门的门缝都没往大了开，垂着眼毕恭毕敬地回道：“回皇上，主人已经歇下了。”
宇文曜挑眉：“哦？天刚黑就歇下了？”
老翁这回不答了，反而捡起方才开门时候的话重新说了一遍：“皇上，您若有什么事吩咐老奴即可，回头我告诉主人，让他再去御前回禀。”
这话说得奇怪，眼看皇帝本人都到了家门口了，他不过是一个丞相府的下人，居然敢这么不管不顾地把人堵在门口，还下逐客令。
温谨言看来是出什么事了，事情还不小。
陆明一看主子的脸色不对，立刻怒斥：“刁奴，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敢这么跟陛下讲话？”
宇文曜朝他摆了摆手，转向那老翁：“他出什么事了？”
那老翁依然垂着眼，半步也不愿挪动。
见他这一个心眼护主的模样，多半不会是个普通下人，宇文曜看着他，冷道：“你就不怕朕砍了你脑袋？”
老翁的头又低了几分，身体却没办法挪动：“老奴半只脚踏进棺材的人了，皇上若是高兴，这命拿去便是。”
好个软硬不吃，可真是什么主子就有什么奴才。
宇文曜并不恼，语气却还是低了几分，道：“你主子想来是出了什么事不能让外人知道，所以吩咐你不分对象拦着所有前来拜访的人，但你要知道，其他人不敢硬闯丞相府，朕却不会不敢，到时候当真闹起来，你这脑袋掉的，可也不值当。”
那老翁终于一顿，侧身让开，宇文曜回头吩咐陆明：“你们在这等着，朕一个人进去看看便是。”便不管陆明在后面叫喊，兀自进去了。
既然温谨言不想让别人知道，那就顺着他。
老翁一路把人带到一个卧房前才停下，房间里没有开灯，他站定，先是朝宇文曜行礼：“老奴斗胆，替主人向皇上讨个恩赦。”
宇文曜皱了皱眉，还是答应了：“你说。”
老翁：“主人刚喝完药没多久，皇上这会儿进去恐怕一时难叫醒他，请皇上赦免主人无礼之罪。”
“喝药？”宇文曜问道：“温卿生了什么病？”
老翁轻摇了摇头：“老奴不敢多嘴。”
宇文曜心里隐隐猜到了一些，点了点头：“朕答应你，绝不怪罪。”
老翁这才推开门，进屋掌上灯，把皇帝陛下让了进来之后退出去阖上了门。
宇文曜站在进门口，借着一盏微弱的烛光隐约看着床上躺着一个人。夜色昏暗，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光透过开着这的窗户照进来，打在那人脸上，纵然看不那么清楚，也能感觉透着一股子的病态。
他下意识屏住呼吸，走上前去。
温谨言平日里醒着的时候总是时刻透着一种对谁都警惕三分的气息，从内而外写着生人勿进，脸上的线条总绷出些凌厉的味道，一说话，一张薄唇便不是严词就是冷语，虽然对着自己的时候偶尔会有一些难得平和的姿态，却也总让人感觉不那么容易亲近。而此时闭着眼，眉间微微皱着躺在那儿，卸去了一身的防备和敌意，才让人看出那张脸分明还是个年轻人的模样。
宇文曜上前去轻声喊了一声：“温卿？”
床上的人毫无反应。
他又走上前几步，一股淡淡的药味扑鼻而来，不禁心头一怔，这味道，这药显然不是只喝了这一两天，他隐约联系到夜宴当天温谨言的反常，猜到他多半是那天受了什么伤，有意瞒着。
心里升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宇文曜走上前去，伸手想掀开他的被子看看到底是哪里受了伤，可他的手还没碰到被子，就被人用力攥住，他一惊，顺着那手抬眼，才发现原本沉睡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正满脸警觉地看着自己，眼底透出冰冷的杀意来。
温谨言睡梦中迷迷糊糊地正被一群觊觎他手里馒头的恶狗紧追不舍，他拼尽了全力往前跑，可无奈年幼腿短，怎么也跑不快，每一次回头都感觉那些恶狗离自己更近了一点，眼看着那长着满口利齿的嘴就要怼到自己脸上，他本能地抬手一挥，一把抓住一个什么，猛然惊醒过来，就见床边居然坐了一个人，一身在梦里折腾出来的冷汗瞬间沁得冰凉：“谁！”
“是我。”宇文曜直觉自己再晚一步出声就会有刀子招呼到脖子上，一下子连称呼都顾不上了。
温谨言没松手，另一只手半撑起上身，才从背光的角度看清楚来人的脸，神情有些不确定似的：“阿曜？”
宇文曜一愣：“你喊朕什么？”
握在腕上的手一僵，随即松了开来。
温谨言双手撑着作势要下床。
宇文曜看出他的意图，伸手按住他，皱起眉：“别动，都病成这样了，还行这虚礼做什么？”说着顺手替他把枕头塞到身后。
温谨言微低头：“皇上恕罪，臣病糊涂了。”
宇文曜知道他这是彻底清醒过来了，也不追究，只是点了点头。他早就知道，这个大耀的皇帝本来也叫宇文曜，和自己同名同姓，当时还颇为庆幸这样就不用花时间去适应新名字，现在温谨言这脱口而出的称呼，这两个人之前的关系交情恐怕没那么简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