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朕听说的,却不是这个版本的故事啊……”
裴蔚缓缓走下了台阶,背着手,站在了邵仓满的身侧。
他微微弯腰,一双眼睛澄澈地望向对方的脸,仿佛接下来的话没有任何恶意,只有单纯的好奇:
“邵统领,我听人讲,那是你的儿子啊。”
邵仓满僵了一下,试图扭脸去看裴蔚,却很快控制住了自己的动作,以至于脖子以一种不自然的姿态半扭着。
裴蔚不想承认的是,他的确是个很会看人脸色的人,这是他多年经验的积累,所以他下意识地琢磨了邵仓满的神情,并且得到了他想要的答案。
他起身离开,又一步步地迈上了台阶,坐在高高的塌上,以俯视的目光去看下方的那道身影。
“讲一讲吧,邵统领,你知道的,我不在乎那些,什么伦理纲常,什么礼义廉耻?我只在乎你——作为掌管着整座皇宫安危的统领,到底有没有骗我。”
这是一段很耸人听闻,却细想又足够符合每个人行事逻辑的过往。
邵仓满家中有兄弟三个,长子,幺儿,向来是更受宠的,而邵仓满不幸地,排行第二。
后来他弟弟一场伤寒去了,父母就更在意长子了,原本对他们这样普通的农户来讲,偏心也就是多碗粥多个鸡蛋的事。
却不想邵仓满运气不好,在他十六岁那年,边境摩擦,兵士不足,抽中了他家所在的州府作为补充,也抽到了他家的头上。
在反抗未果后,他提出了一个条件——给自己留个后。
娶妻?家里拿不出钱了,也不想在他这个劳力走后多养一个人。然后他大哥很慷慨地把他的大嫂贡献了出来。
邵仓满带着对父母兄长的怨恨,无视了对他很好的大嫂眼中的痛苦。而且他运气还不错,临被征走前,得知了他会有个孩子的好消息。
后来的事,就是裴芃派人打听到的那些了。
或许是他父母后悔了,或许是他大哥觉得耻辱,总之,他们想弄死那个孩子。但原本不甘愿的大嫂,却选择留下那个孩子。
裴蔚听得有些无聊,这里面当然有很悲惨的事,也有很可耻的人性,但他更想知道的一点是,到底是谁要调查这件事呢?
“你为什么突然决定把他带回来,我是说,你明明刻意忽视了那个孩子很多年。”
邵仓满把最不该说的事都说了,也就不介意透露更多了,他自顾自地直起了腰,颓然地抹了一把脸,继续说:
“其实我早就想了,可我爹娘那边一直不许,我又有把柄在他们手里。虽然我猜他们大概率舍不得放弃我这个出息的儿子,可我大哥,他想要的更多,一旦要不到,难免会背刺我。
不过也是他不谨慎,被人哄着灌了酒,就提到了那个孩子。听到风声的人大概是想拿治家不严之类罪名来对付我,但我又怕被他们查到更多,干脆把那个孩子接过来了。”
裴蔚心想,他到底是个武将啊,又是庶民出身,想法也太简单了点。
拿治家不严的罪名来对付他?
可他不知道,那些人对付一个人,绝对是要一击即中的,威胁一个人的时候也是如此。
而裴蔚其实也是这样,他拿捏一个人,要拿到的,绝对是最致命、也最私密的秘密。
裴芃出宫没多久,就听到裴蔚把邵统领叫过去关门密谈的消息。
宫中的每一只蚂蚁、每一只麻雀,都是身份不明的眼线。裴芃心想,她知道了,其他人估计也知道了。
心虚的人,想借邵仓满家事儿生事的人,或许能猜到些交谈的内容也说不准。
她不意趟入这片越发污浊的浑水,想着距离裴蔚的大婚还有十几天功夫,干脆吩咐管事继续搜罗足够珍稀的礼物后,然后带着程翡和许磬去了京郊的庄子度夏。
好巧不巧的,这个庄子,是有坞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