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愿……不是这样。裴苏淡淡的想，即使是为了十三，他也并不想杀他。
……
“此处可以屯兵。”燕破岳指着凌寒从一间军帐中顺来的地图，慢慢辨认出文字，“长百山脉。”
凌寒蹙眉站在一旁，奇道：“你对着地图看了半宿，得出这个结论的目的是？”
燕破岳将地图折起放入怀里：“不知道。”
“不知道？！”
“就觉得不对劲。或许是兴安国屯兵在此，想要攻打北梁？那我便速速给大邺通风报信，前后夹击，不算对不起十三。”燕破岳将她肩膀一搂，“索性你再整治些烤肉带上，咱们去长百峰顶观日出。”
凌寒失笑：“吃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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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太阳落山，裴苏面沉如水等在军帐里，终于等到了返回军营的那队斥候。
“为何去了这么久？”一名将领率先责问，“不该天明便返回吗？长百山脉上可有异状？”
斥候队长面色古怪的点头：“有人。”
裴苏脸色微变：“多少兵马”
那斥候队长却摇头：“不是。只有两人。”
众心腹不明所以，裴苏脸色沉静难辨。
斥候队长这才详细汇报：“昨日末将带人到了长百山脉，搜寻到天明，并未发现屯兵。在半山腰正欲折返，忽然闻到一阵肉香……”
“肉香？”有人不太相信。
斥候队长点头：“末将当时也十分奇怪，带人悄悄上了峰顶，却只见地上一摊篝火，还扔了些油腻腻的竹签。我们立刻四处查探，忽的只觉后背一麻，已被人点了穴，动弹不得。
过了片刻，便听到一个男子的声音道：‘寒儿，咱们在山下就给他们让道了，却还是被他们搅了兴致。’
一个极好听的女声答道：‘你不能怪他们，这山又不是你的。’
那男的笑道：‘各位军爷，我们这就下山。请转告十三他哥，燕某此行并无恶意。多谢款待，今日便告辞了。’
末将心想，十三是何人？十三他哥又是何人？又听那女子道：‘阿燕，咱们这么走了，没跟十三和雪妹妹告别啊！我还挺喜欢雪妹妹的。’
那男子又道：‘无妨，十三也没这个习惯。你跟人家妹妹又不熟，咱们还是逃命要紧。’”
众人听得匪夷所思，斥候队长微红着脸道：“将军，末将无能，只听到了声音，连人都没见到。直到晌午，穴道才自行解开，下得山来。”
裴苏沉默片刻，道：“我知道了。你退下吧。既已查明长百山脉并无伏兵，全军解除禁令，操练如常。只是……”
他的话没说完，众将都望着他沉思的侧脸，忐忑不语。
他却遣退众人，独坐沉默。
蛮人南下已证实不过虚惊一场，可他的谨慎也得到了预期之外的回报——那就是燕破岳。
一个异国小将领，竟然这么快察觉到长百山脉的重要，这种洞察力，不能不叫他心惊。
裴苏出身世家，他深知成为一个名将不难，指挥能力、经验，再加上一点运气。这些都能造就一位名将。可要成为不世的名将，这些远远不够。
洞察力。一个将领对战局敏锐的、甚至天生的一种直觉，才是将不世名将跟普通将领区分开的关键。
而燕破岳，显然具备这种特质。
裴苏有点后悔，前日没有将燕破岳二人格杀。他很清楚的知道，如果这个人回到大邺得到重用，那么不久的将来，他会多一个无比强劲的对手。
燕破岳和凌寒二人一路游山玩水，轻轻松松回到了大普陀寺。
一回到后山精舍，便见玄无独坐在屋前，左手与右手对弈。
两人已有三个月不见玄无，俱是惊喜，在旁静立等了一个时辰，玄无才落下最后一粒子，抬眸望着二人：“练得如何？”
二人不敢敷衍，使出全力在玄无面前拆解神龙功法所有招式。半个时辰后，悉数演练完毕。玄无沉吟片刻，身形一晃，便至两人面前，搭上两人手腕脉门，真气探寻一番，这才微笑点头：“好罢，你们下山去吧。”
燕破岳和凌寒都做好了在山间呆上三五年的心理准备，万没料到玄无忽然赶他们下山，不由得惊诧沉默。
玄无笑道：“缘分已尽，速速下山。只记得当日誓言，若有半点违背，大普陀寺虽与大邺相隔千里，必会清理门户。”
他说得严厉，两人却都有些不舍，凌寒眼眶含泪。
燕破岳忽然问：“师父，若是他日北梁与大邺开战，徒儿身在大邺军中，又该如何？”
玄无淡笑道：“只要你问心无愧。”
燕破岳沉默不语，拉着凌寒又磕了数个响头。
玄无默默看着他们，笑道：“你二人皆是洒脱性子，怎么今日如此婆婆妈妈？破岳，寒儿，为师还有一事嘱咐。”
燕破岳和凌寒恭恭敬敬听着。
玄无微笑道：“我方才探寻你二人内力，一年进益，远超当日修习此神功的弟子。想必你二人是夫妻，对练功大有裨益。你们在山上半年，尊敬我佛，相敬如宾，很好、很好！阴阳交/合本是人之天性，既然你们名正言顺，又有助于练功，下山后便不必再拘束，顺其自然，方能阴阳调和，对功力有进益。”
凌寒听得面颊滚烫，燕破岳倏地笑了，答得利落：“徒儿定当谨遵师父教诲。”
两人又与玄无说了会儿话，玄无便说时辰不早，逐两人下山去了。
两人离开大邺已有年许，如今意外的学得一身异国功夫回国，终于要重返故土，竟是悲喜难辨。只是来时的天堑，如今已如履平地，两人数日便过了南部边关，穿过沙漠，往大邺去了。
那日二人离开西北后，裴苏深知他们武艺高强，也没有派人再追。十三在边关住得半月，见已无危险，便告辞兄长，护送裴雪回了帝都合阳城。
这日刚回到裴府，便撞见了下朝回来的父亲、兵马大元帅裴忠。十三只淡淡点头，算作打了招呼。裴雪笑吟吟的将爹抱了满怀，这才拿着手里的画像继续往房里走。
裴忠见到一双儿女归来，本是老怀畅慰，忽的眼角余光瞥见裴雪手里画像，惊疑道：“这是何人？”
十三还未答话，裴雪已道：“这是二哥的好朋友，玄无大师的两位关门弟子。爹，他们长得好看吗？跟二哥站在一起，立刻把二哥比下去了！”
裴忠夺过一看，脸色剧变，半晌后，对十三道：“老二，你这两位朋友，是何来历？”
十三缓缓将画像抽回，默不作声转头就走。
裴忠沉思片刻，厉喝道：“来人！备马！”
他一夜疾驰，日出时分，终于赶到了大普陀寺后山。却见晨光之中，精舍房门紧闭，冷清寂静。
裴忠已五十有余，须发花白，却扑通一声跪在精舍门口：“大师，你为何……收了那人做弟子？”
半晌后，玄无苍老的声音才传来：“原来你也认出他了。他长得的确很像他的父亲。”
裴忠听他肯定，神色一冷：“不出三年，北梁与大邺必有一战，大师既然猜出了他的身份，为何还要出手相助？常言道虎父无犬子，大师却将连煜儿都不传的神功，传给他二人。这岂不是帮着敌国外人？”
玄无长叹一声道：“何谓外人？何谓自己人？天下大同，大邺子民与北梁子民，又有何区别？
阿弥陀佛，那人曾与老衲有过一面之缘。当日他……抱着重病缠身的妻子，千里迢迢到了大普陀寺，只为求老衲以佛家纯阳内力相救。老衲当时正是怀着与你同样的执念，不肯出手相救，结果……终致那人□妻离子散、嗜杀成性，天下生灵涂炭。
老衲清楚记得，当时那襁褓中的婴儿生得极为清秀，脖子上挂着一枚玉佩，便刻着‘破岳’二字。我佛慈悲，如今老衲倾尽所有教授破岳，只不过偿还数年前的这条命债罢了。”
裴忠听得诧异，沉思片刻，却道：“可大师如今教出一名绝世高手，他若是跟那人一样擅长兵法，岂不是又为天下招来兵祸？”
玄无沉默片刻，声音平静如水：“你我皆知，大战将至，乱世方始。他或许为祸天下。又或许，只有他，能平定这乱世。你又岂知我今日种下的，是福缘，还是祸根？阿弥陀佛，上天既然将他送到老衲面前，老衲不过顺应天意，赌一赌罢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