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观坐在凉亭的椅子上,翘着一个并不优雅的二郎腿,一手搭在扶手上看着手机,另一手夹着散发乳白色雾气的香烟。
他没穿着西装,一套再正常不过的衬衫和牛仔裤在他身上居然也把人衬得目若朗星,貌若潘安。
许韫心想,这大概是情人眼里出西施的缘故。
“欸,小东西,你们这会儿不是动员大会吗?”裴观那一双含情却未曾抵达眼底的眸子瞥见许韫后,立马坐直身子,掐灭烟头。
许韫捏着手里还冰凉的水瓶,往前走了一步,“给、给你送水。”
裴观笑起来,朝着许韫招手,“这么关心我呢?”
“……嗯。”许韫的步子像是定住了,如何大力也只能迈出一小步,于是她便蜗牛赛跑般地一步步往前挪动。
裴观把手机踹进兜里,走过来,伸手,“那把水给我吧,我送你去礼堂?你们这会儿还没结束吧。”
“快、快了。”许韫双手捧着水瓶递给裴观,脖颈已经止不住地染上红色,活像一只羞怯的虾。
裴观接过冰水,没什么良心地喝了口,也没说谢谢,拧上瓶盖,“走吧。”
他抬脚便向前迈去,脚上那一双黑色的某匡家鞋子踩在地上并没有很大的声音。
风带着裴观的味道从许韫跟前掠过,她猛然一惊,一把抓住了裴观的手腕。
“等……等等!”
还没成年的姑娘手劲儿能有多大,被裴观拽着往后退了步才拉住了人儿,这会儿裴观有些惊异地挑了挑眉,转回去看着许韫的后脑勺。
是三颗红色小草莓的发圈。
“怎么了?”裴观笑着问,“你是有什么难言之隐,然后想要拜托我吗?”
许韫埋着脑袋,转过身来,没撒开裴观的手。
两人面对面站着,中间隔的不远,许韫拽着裴观的手却稍稍抬起。他的手腕比许韫的粗得多,手指环绕并不能捏劝,只捏了一半,感受着他温热的表肤温度,许韫的心跳喻重千斤,一下只比一下重。
她在慌张。
在那些喜悦与难言的欢喜都呼之欲出时,见到裴观那刻全都如潮水褪散,丢盔卸甲,怂得一清二楚。
裴观能感觉许韫的手在发颤,颤抖得厉害,微微垂着的脑袋只露出了两只隐在细碎发丝里,通红的耳朵。
裴观扬眉,“怎么了?”
“我能,不喊你,裴……裴叔叔了吗?”许韫的声音都在发颤,就像是年龄尚小就站在舞台上面对千百观众时,那种难以遏制紧张而导致的声线颤抖。
许韫连站都站不稳了,裴观却只轻轻笑着,眼底有些浅浅的光,“早就让你喊我哥哥啊,现在浪子回头还不晚。”
“我也……不,不想,喊你哥哥。”她小声地说。
“嗯?”周遭并不算宁静,但裴观还是听清了,他还有些难为情地看着许韫,“叫爸爸不好吧?”
“裴观!我想叫你裴观!”许韫一下握紧了裴观的手腕,急不可耐地喊出声,略微抬起的脑袋只能瞥见裴观硬挺的胸膛,以及衬衫上的logo。
裴观终于发现了气氛不同寻常,稍微用力挣脱了许韫的牵制,眼底的笑意敛去,认真地看着许韫问道:“为什么想要这样喊我?”
这个称呼局限在他们之间的年龄里、阅历里以及关系里。
许韫才十七,裴观也已经二十九了。
他看得见许韫马尾上的草莓,面前的姑娘并不拔尖儿,低头就能看见她的发顶。
裴观的声音蓦地变调并不在许韫的预料里,她的实现有些模糊,看着裴观衣角处的线缝,整个人都陷了进去。
“我、我马上就成年了。”许韫的声音很小很小,即便鼓着勇气拔高了声调,也在裴观的注视下消匿了去。
裴观盯着许韫,那一双深邃却从未真正渲染几抹情意的眸子略微眯起,似乎在回想。
他并不是一位感情迟钝的人,相反他很灵敏。裴观能够在人满为患的会场里一眼看出哪个女人对她有兴趣,在和她们亲密时,他也能分辨出这个人到底想不想。
裴观只是不敢相信,在什么时候许韫会对他有这种心思的?
在裴观神游的时间里,许韫脑袋里乱糟糟的,却勉强理出一条清晰的线来。
许韫慢慢抬起脑袋,仍旧不敢看裴观,只盯着他的胸襟看着,“我过两天就十八了,我就和你一样都……都是成,成年人,所以我、我想说……”
日月为鉴,许韫第一次站在台上面对观众时才五岁,那会儿她们幼儿园举办的英文演讲比赛,她自信得犹如一只花枝招展的雄孔雀,根本没在怯场的。
这会儿却连话都说不利索了。
裴观眼底的光愈发暗沉了一分,没等许韫继续说下去,他打断道:“你还小,这些事情不懂。”
已经在委婉地拒绝了。
可从来都是直截了当拒绝追求者的许韫根本不知道委婉回绝是什么,有些急切地抬起头,撞进裴观漆黑如墨染的眼底,忙于表露心意。
“不……不是的!”许韫的面颊通红,眼底也因为惧怕而水汪汪的宛如一溪水。
她结巴着,磕磕绊绊地,却真挚道:“我……我喜、喜喜……喜欢你。”
裴观蓦地闭上了眼睛,不知是躲闪还是哀叹。
许韫见到他的反应,手指绞在一块儿,心底却松了许多,断断续续地说:“我……我没有想要让你,回答我什么,我只是……只是想告诉你,我喜欢你……真的、喜欢你,很喜欢。”
喜欢你很久了,久到我的日记本上全部都是我代你写下你在我记忆里留下的痕迹。
时间沉默良久,久到裴观已经感觉不到手里水瓶的温度,他才睁开眼,看着目下垂着脑袋一言不发的许韫。
裴观从来没怀疑过自己的魅力。
任何一个人说喜欢他,他都不会有什么觉得奇怪之处。但裴观从没想过,他如此敬重的许舜远、的孙女,许禹长、的女儿,居然会对他有这样的心思。
他又瞥了一眼许韫的草莓发圈,心底有些无言,但当下他必须给一个明确的答案,以浇灭许韫不该有的心思。
“今天的事儿我当做没发生过,不会告诉你家人的,以后别再有了。”
裴观把水瓶放在凉亭的长凳上,没再看许韫一眼,提步离开,空气里搅动着他身上从未变过的香气。
许韫的眼泪蓦地掉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