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伴在李一白身边的宋绵绵看起来比未嫁之时更为温婉一些,黑亮的秀发用一根翠玉钗子松松地挽起来,薄施粉黛的脸如同初开的桃花一般。
她低声地对李一白说,“老爷,他们已经走远了,我们也进去吧。”
李一白满怀心事地对宋绵绵说,“你说我这样做到底是对还是错?”
宋绵绵微微一笑,安抚道“既然三老爷已经想好了,老爷何不放任让他出去闯一闯?他能闯出一片天地,自然是好的,要是撞了南墙跌破了头,他自然便会知道经营一个家到底有多难。想必便会知道你一向以来的难处了。”
李一白闻言稍稍宽心一些,“你说的也对,只是我总担心他会跌疼。”
宋绵绵摇了摇头,“老爷顾念血肉亲情,但三房那边未必顾及。这么多年来老爷枕戈待旦,已经尽了自己的本分,既然已经分家了,就莫再忧心别人这些事了,还不如好好想一下长房以后该何去何从。”
宋绵绵的话如同当头一棒,提醒了李一白该好好为经纬楼而打算了。
于是他对宋绵绵说,“这段时间乔儿都在经纬楼,周掌柜说她天资聪颖,记性又好,已经把经纬楼近年来纺织出来的丝织品记熟了,要是你感兴趣的话,我们一同去看看她进度如何吧。”
宋绵绵点了点头,“我就说乔儿这段时间少了来寻我讨茶喝,原来是在准备大朝会的事,那老爷想好要用什么布品参会了吗?”
李一白微微颔首,“嗯,近年来经纬楼新出的布品种类比从前要少得多,但也有两三款可以拿得出手的。”
因为李一白平日里也曾跟宋绵绵说过经纬楼的情况,所以两人在说起这些事时交流毫无阻碍。
两人一并来到了经纬楼,在周掌柜的带领下找到了正在全神贯注看着织工们纺织的李珺乔。
“爹爹和绵绵怎么来了?”李珺乔一抬头便看到这两人,显然有些惊喜,连语气都带着一丝欣悦。
“如今绵绵是你小娘了,还这般没规没矩的。”李一白一本正经地提醒了一句。
李珺乔这才反应归来,稍稍曲了曲双膝,恭恭敬敬地对宋绵绵行了个礼,“乔儿见过小娘。”
宋绵绵见状脸上飞起一片红霞,她嗔怪地看了李一白一眼,颇有些小儿女的羞涩。
李珺乔看到两人如此恩爱,便调侃了一句,“春宵苦短日初起,爹爹昨日招待来宾也累了,怎舍得起那么早?”
面对李珺乔一语双关的调侃,羞涩难当的宋绵绵干脆躲到了李一白的身后。
李一白连忙护着宋绵绵,然后指了指堆满案上的新纺织出来的布品,“这么多布品的种类特点你都认全了吗?要是都认全了,经纬楼的库房还存有很多历年的布样,也够你学一段时间了,哪还有这个功夫来拿爹爹和小娘开玩笑。”
李珺乔闻言扁了扁嘴,“爹爹是有了小娘,便越发嫌弃乔儿嘴碎了。这段时间承蒙周掌柜的教导,女儿大致都认全了,想必要是大朝会被外邦使臣问及,也能说上一两句。”
李一白有些不信,毕竟距离圣旨下来也不过是十余天的时间,任是李珺乔没日没夜地在经纬楼苦练,也不可能把有百年历史的经纬楼所出的所有布品分辩清楚。
于是他当着周掌柜的面,随口说出了几种布品来,让李珺乔一一寻来。
虽说那些布品中有两三样都是陈年的样式了,就连周掌柜都要翻一下库存册才知晓那些布样放在哪个角落,没想到李珺乔却轻轻松松地找了出来,分文不差。
李一白心中颇为震惊,但他并没有表现出来,反而让李珺乔把这些布品的纺织技法和特色,以及裁剪洗涤需要注意的事项都说出来。
李珺乔指着刚刚从库房取出来的布样,如数家珍地向李一白展示和介绍,神情从容不迫,说话流利自然,全无闺阁少女常有的躲闪畏缩。
就连一旁的周掌柜看了都不禁暗暗赞叹。
虽然宋绵绵对纺织之事不太熟悉,但她看到李一白对李珺乔的陈述不时点头,便知道李珺乔的表现让李一白十分满意。
她看着眼前这个意气风发,从容自信的女子,就如太阳一般,灿烂温和,即使在临危受命之际都能坦然面对,而没有自怨自艾,自暴自弃,这不禁让宋绵绵感到与之深交,也算得上是此生不枉了。
“看来这段时间你倒是没有偷懒,回头得好好谢一下周掌柜了,他也算得上是你半个师傅了。”
李一白明明心中赞许不已,偏偏嘴上却不肯明言,就是担心李珺乔过于骄傲。
李珺乔本就对这些天周掌柜的不厌其烦的教导十分感激,如今见李一白这般说了,便干脆合了手,朝周掌柜的方向拜了拜。
她的动作十分端庄,但眼睛却溜溜的,半是认真半是玩笑地说,“师父,徒儿没给你丢面子吧?”
周掌柜本以为李一白的话不过是客套,如今见李珺乔当了真,不由得有些惶恐。
他连忙摆摆手,受宠若惊地说,“那都是二小姐聪颖,又肯学,所以才进步如此巨大,跟我实在没什么关系。”
“而二小姐是主子,我不过是一个下人,哪里能受二小姐的礼。”
李一白见他推辞着不肯受礼,故意收敛了笑容,一脸认真地说,“周掌柜,你在经纬楼少说也有三十个年头了,乔儿是晚辈,既受了你指导,这个礼你自然受得起的。”
李珺乔也一脸诚恳地附和着,周掌柜这才不得不应下了,“虽说二小姐是女儿身,但论才干能力丝毫不逊色于男儿,大当家得女如此,想必振兴经纬楼有望了。”
周掌柜在经纬楼历经半生,从小小的一个跑堂做到了掌柜之位,也见证了经纬楼的几番起沉,眼下正是近年来最艰难的时候。
虽说李一白有一个嫡子李珺浩,但如今也不过是六岁,想要承担起经纬楼之责尚有漫长岁月。
相比之下,周掌柜看得出李珺乔果敢冷静,要是经纬楼能交到她手上,便有机会力挽狂澜,免于颓败。
只是如此一来便耽搁她嫁人了,想到这里,周掌柜不由得心中叹息。
正当李一白准备开口说话的时候,突然身后冷不防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把眼前如此和谐的场面给打破。
“周掌柜既然记得自己是一个下人,怎么就不记得老爷还有一个儿子?”
此时众人忍不住回头,正看到一脸怒容的秦月容正领着李珺芙站在不远处。
周掌柜立马变得局促不安起来,“大夫人,小的不是这个意思......”
秦月容却不依不饶地反问一句,“那周掌柜这些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虽然李一白看不过眼她用这般高高在上的语气斥责经纬楼的老臣子,但碍于其他纺织工都在场,他也不好给她难看,只能强行把心中的不满暂且压下去。
“月容,乔儿马上就要入京参加大朝会了,这次正好是振兴经纬楼的好机会,周掌柜说的话并没有错。”
秦月容见李一白在偷换概念,冷笑了一声,“是吗?不知道的人还以为老爷你要把经纬楼的产业交托给乔儿呢?你别忘了乔儿是个女子,迟早都要嫁人的,要是经纬楼因此换了姓氏,老爷如何对得起李家的列祖列宗?”
李一白见秦月容丝毫不顾当家主母的形象,当众叫板自己的夫君,终于耐心耗尽,对她讥讽了一番,“历代先祖可没说过经纬楼只能传男不传女,再说了,母亲生前也属意于乔儿接管经纬楼,这一点整个李家都知晓,难道你的意思是母亲也不尊先祖吗?”
此时的秦月容陷入了两难的局面,要是她反驳李一白的话,那她就会落得一个指责婆母的坏名声,要是她不反驳,便代表她默认了李一白所说的话。
一个不尊婆母的罪名足以让李一白名正言顺地休妻,到时候他身边的宋绵绵就能鸠占鹊巢,把正室夫人的位置夺了去,连带着秦月容所出的嫡子嫡女都变成庶出。
当时她说出这些话时不过是见周掌柜怂恿李一白看重李珺乔,她一时情急才说了重话,哪里还想到招致这样的恶果。
而且众目睽睽之下,大家都在看着她的反应,她偏不能让这些人称心如意。
于是,她只能咬了咬牙,退而求其次地说了句,“浩儿如今还小,乔儿作为姐姐的,帮忙着看顾一下经纬楼的产业也是好的,等到浩儿大了,乔儿再手把手教她,想必也比较容易接手。”
众人见她翻脸堪比翻书,不禁面面相觑。
但这终究是长房的家世,其他外人也不便插口,只能不约而同地继续做着手上的活儿,只当什么都不知道。
李一白只觉得秦月容这番举动实在有些前倨后恭,让他在这些纺织工面前颜面尽失,于是他低声嘱咐了李珺乔一句,“乔儿,绵绵就先交托给你看顾一下,我去去就回。”
说完,他转身面对秦月容,脸色一下子沉了下来。只见他冷漠地对她说,“你,跟我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