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魂老人是王朝首屈一指的星象大家,精通佛法、道法、相面、星象之术,和帝初年便已随天竺国得道高僧阿氏多取经归来,入驻皇宫,创司天监,开星辉坛,建月明阁,筑摘星楼,历经和帝、灵帝、桓帝、孝武帝至本朝,无人知其具体年岁,粗略推算,至少活了有两个甲子之巨。
星魂老人平日里道骨仙风,两条长眉如银河倒挂在胸前,鹤顶龟背,丹凤眼,四方口,白色山羊胡,面色红润,神采飘逸,身穿紫金六爻炎阳衣,背上一把七星连珠剑,腰悬八卦玉蟾葫芦,脚穿九宫祥云鞋,采药炼丹,那是炉火纯青,修身养气,那是吞云吐雾。可如今却和那终日与美酒佳人、歌姬舞女作伴的老皇帝曹铁一般,风烛残年,如同一棵被掏空了精气神的枯树,摇摇欲坠,好似那日薄西山的慷慨烈士,行将就木的守土忠臣。
陈漠只是站在一旁看着,不敢搅扰了众人的兴致,看到此情此景,心中却不乏有一思英雄迟暮的感慨!
忽听得星魂老人仰天长啸,大呼:“恶谶,恶谶哪!这恶谶终究还是无可避免!苍天啊,想我星魂殚精竭虑坐这苦禅百年,只为报那和帝知遇之恩,为何老天如此不公,不肯以我之功抵那王朝恶谶,噗!”星魂老人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飘飘然,向后倒去。
三百浑仪士见之乱作一团,不知如何是好,司南、算筹、罗盘、历书散落一地,手忙不知何处是南北,脚乱不知何处是东西。
陈漠大喊一声:“众人莫慌,待我前去查看!”赶忙登台而上,查看星魂老人的伤势。
待陈漠登上星辉台时,星魂老人已被两道童扶起,陈漠赶紧掐了掐老人的人中,老人咳嗽了好几声,总算是被陈漠捡回了一条命。
“老神仙,你别生气,今天晚上我们不看星星了好不?”陈漠在一旁劝道,随手扶起星魂老人。
“罢了,罢了,天地将欲正道,岂是我等凡夫俗子能够改变的,罢了,罢了!”星魂老人随即正襟危坐,又吐出一口浊气,而后起身,再叹:“罢了,罢了!”
大鸢朝开国,武王伐江,那江朝最后一任皇帝妘翼之,迷信巫蛊之术,在临死之际留下“神鸢临凡,栖枝八百,内忧外患,巨蟒吞鸢”的恶谶后,便饮鸩而亡。从大鸢武帝开国起算,如今的大鸢朝不多不少,正好八百年,三年前凉州兵乱,西边的羌人也虎视眈眈,已显开战之势,而大鸢朝北边,正是那由乌桓族主政的蛮国——大蟒。
大蟒国西起波斯,东临大海,北至极北冰原,南边与大鸢朝的凉、雍、武、代四州交界,成鲸吞之势窥伺大鸢,蟒人自古好斗,崇尚武力,尤善骑术,对大鸢朝常有袭扰。虽两国自打大鸢和帝开始采用和亲之策重归于好起,虽仍有小的摩擦,但已逾百年不曾有大战,如今两国的边关贸易更是一如既往的繁荣昌盛。
但大鸢朝几大边军依旧枕戈待旦,一刻也不敢松懈!讽刺的是,边军的这一举动并不是惧怕那大蟒蛮族入侵中原,而是朱雀门的千户、校尉们时不时的便会来边地巡查,若有不遵门主之令,玩忽职守懈怠者,当即斩立决。不仅如此,今年的年初,更因上头通报,天下大旱,边军的俸禄集体减半,不少将士敢怒却不敢言,真可谓:
四方城中二心忧,
一心忧羌蟒,
一心忧阉党。
五脏庙里两声念,
醒时念军粮,
入梦念军饷。
陈漠搀扶着星魂老人,一步一步踉跄着走下了高台,朝着摘星楼的方向走去。
一路上,星魂老人都不曾言语,三个孩童轮流搀扶着他,总算是来到了摘星楼。
这已是皇宫中最高的楼了,不仅是独属于星魂老人的住处,以便老人能够随时登楼观星,还是皇宫之中唯一的了望塔,与皇宫内的四门值守遥相呼应,每日楼顶和楼前都有侍卫把守着,稍有异动,便可吹响号角,白天挥动令旗,晚上掌灯为令,来自金乌卫、神鸢门、荡寇门的高手便会齐齐出动,即使行刺之人有个三头六臂,也难逃法网。
陈漠和星魂老人入了摘星楼,星魂老人向后瞥了一眼,两个道童便没有再跟上前来。
入二楼,星魂老人独卧榻上,嘱咐道:“陈漠啊,接下来的话,你可要记好了!”
陈漠点了点头。
星魂老人喃喃道:“自当今圣上登位以来,紫微星暗弱,分明是预示了大鸢朝即将江河日下,分崩离析,今夜又有太白星临于皇城,奔星落于东郊皇陵,更是应了那句八百年前的恶谶,我恐将不久于人世,我死之后,大鸢必乱,这时你当速速离京,与你父定北王曹锋一同平定叛乱,还这天下一个太平盛世。”
陈漠的眼中泪水打转,问道:“老神仙,你不是早就得道长生了吗?怎么还会死呢?”
星魂老人笑道:“那是骗你的,这天底下,哪有什么得道长生之人?掐指算来,老朽已活了足足一百二十八载,已算是个长寿之人了,老朽这无妻无子,这世上的朋友故交都死的差不多了,也就你陈漠还算能与我说得上话,‘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我也就不怕再泄露什么天机遭报应了,不瞒你说,你这面相将来可是要登大位的。”
陈漠笑中带泪地说道:“老神仙休要拿我打趣,我生得如此丑陋不堪,怎么能够做皇帝呢?”
星魂老人从榻上坐了起来,瞪大了眼睛,一本正经地说道:“诶,这皇帝又不是都要这长得好看之人才能做的,你陈漠奇骨贯顶、地阁方圆、耳垂肥厚、龙目凤睛、鼻如悬胆,此乃帝王之相,只是一般人不得知也!”
陈漠显然对星魂老人的话还有些质疑,问道:“不会吧?”
星魂老人有些迟疑,说道:“老夫一生阅人无数,又岂会看错?只是,只是……”
“老神仙不必避讳,有事但说无妨。”
“老夫观你眉头带锥尖,怕是要克父母啊,有道是:如若眉头带锥尖,定克父母有危险!你天庭饱满,克父母应在二十岁左右。”
谁知陈漠听完哈哈大笑道:“哈哈哈哈,老神仙差矣,我一个质子,父母远在幽州,距此千里之遥,又怎么会克父母,老神仙此话大谬也!”
星魂老人叹息道:“罢了,罢了,这天下之人都喜欢听阿谀奉承之言,想不到连你一孩童也不例外,从来忠言逆于耳,直言不易信啊!唉,不说也罢,不说也罢!你回去吧!”
陈漠见状,扑通一声,双膝跪地,说道:“陈漠愿听先生教诲,还望老神仙直言相告!”
“且老夫望你今夜之气色,印堂间似有三股黑气,如黑龙缠绕,一月之内,必有血光之灾!” 见陈漠还是面有喜色,星魂老人呵斥道:“怎么,不信?”
“不是不信,只是我自幼长在宫里,守卫森严,吃穿不愁,无忧无虑,哪怕是有些调皮犯了些小错,受过最大的惩罚,也无非是在学宫两位老先生的灵堂前守了三个晚上的灵,又怎么会有血光之灾?”
“也不怪你,这寻常观星望气之人道行尚浅,又岂能将天机说与你听?容我慢慢道来。”
见星魂老人咳嗽了一声,陈漠慌忙倒了杯水,递了上去。
“还是个体贴的人哪!你陈漠今年十二岁,命格一向很好,无病无灾,独今年时犯太岁,且在一月之内,稍有不慎,则身首异处,此乃命中注定,不可避免啊!”
陈漠大惊失色,赶紧下跪磕头,问道:“不知老神仙有何法可解之?烦请老神仙教我!”
星魂老人掐指一算,笑道:“无妨,无妨,你虽有劫难,却有贵人相助,必能逢凶化吉,化险为夷,有惊无险!”
陈漠再问:“不知这贵人是谁?”
星魂老人将水一饮而尽,笑道:“不可说,不可说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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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漠回开来宫的路上,还在嘀咕着那血光之灾的事情:这说都说了,也不把话给说全,剩下的我可猜不到了!
不知这到底是个观星人,还是一个关心人?
就在陈漠回去的路上,忽见一个花袍女子从自己身旁匆匆走过,只是夜色太黑,没能看清她的容貌,但那股香味却令陈漠回味无穷。
陈漠愣在原地,远远地望着那花袍女子的倩影渐渐消失在黑暗之中,皇宫之大,也不知道何时才能再见?最后,也学着星魂老人似的叹息了一声:“唉,还是做皇帝好,唉,罢了,罢了!”
不用多说,这又将会是一个难眠的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