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闻池的生母是罪妃,她被处死之后,连带着他也被打入冷宫,给些吃食,不管活成什么样,活下来就好。
活不下去也没关系,只要有个体面的由头,也没人会在意他。
别的皇子有母家,有势力,有人脉,他什么都没有。他是冷宫阴暗角落里长出来的苔藓,长满红疹,骨子里都淬了毒。
只是爬上墙头,看着衣裳鲜亮的皇子从他眼前走过的时候,他会觉得不舒服,觉得嫉妒,觉得恨。他眼红那些他没有的东西。
只是有一日,有一个衣着华丽,珠钗宝簪的少女从他眼前走过,在深秋的落叶飘零的时候,掀起眼皮看他一眼。
她长他几岁,眼底不怒自威,就是笑起来的时候也带着渗人的凌厉。
她没有说话,不过扫了他一眼,就带着人走了。
太监在她身旁点头哈腰,赔笑道:“殿下恕罪,那个脏眼东西碍了您的眼,奴才这就……”
他话还没有说完,少女就转过身一脚踹在他的心窝子上,太监倒在地上,她的绣鞋碾上他的胸膛,用力踩了踩,说:“你说谁是脏眼东西,堂堂皇子,也轮得到你妄议?”
太监吓得屁滚尿流,一个劲儿地求饶。
山闻池却看得嘲讽地弯起嘴角,那个捧高踩低的玩意儿,被收拾得真惨。
那是他第一次看到这么有权势的人,从前在冷宫,王总管是最有权势的人,他虽然对那些皇子也会低头,但从来没有这么阿谀奉承过。
那个人肯定很厉害。
更何况,她还是个女人。
在他窃喜的时候,那个女人忽然抬起头,不动声色地扫了他一眼。
她什么都没说,就带着宫人浩浩荡荡地走了,山闻池常年待在冷宫,从没见过那么多宫人,就连王总管身边也只有十二个可以支配的宫女,但她一个人,就有二十多个宫人伺候。
山闻池从墙头跳下来,稳稳当当地落在地上,他听见有人称她为“长公主”,长公主,如果算起来,应该是他的姑姑。
他以为他们第一次见面也就是最后一次了,可没想到隆冬的时候,她又来了。
她带着人来到冷宫,看到角落里的他,她身上穿着南府海棠的衣裳,披了紫色的大氅,神色漫不经心,却带着审视的意味。
山闻池眼底全是戒备和警惕,像一只蠢蠢欲动的狼崽,可她蹲下来,平视他,说:“你想出去吗?”
她缓缓问:“去念书,去住华丽的宫阙,去过吃饱穿暖的日子。”
她说可以把他送上去当储君,可他不知道什么是储君,也不知道坐拥天下是什么滋味,他只知道把那个王总管踩在脚底的感觉很爽。
他对她点点头,然后她就牵着他的手走出了冷宫。
长公主府大抵是整个京城最奢靡的府邸,玉石铺地,紫檀做匾,就连仆人的穿戴都很上乘,那时候他才知道,他的姑姑山霁月,是天下最有权势的女人。
究竟多有权势,应该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她随口一句话,就决定着无数人的命。
世上的命太贱,又太贵。
山闻池和她同吃同住,同进同出,她教他写字,教他策论,教他骑射,教他驭下,也教他自省。
在寒冬腊月的时候给他长满冻疮的手上药,给他的肩上披上暖和的大氅,初春的时候去寒山寺看桃花,重山叠嶂,满目翠绿,深秋的时候带他秋猎,派人教他防身……
她从不在他面前避讳她的野心,也没有对她收养他的目的遮遮掩掩,渐渐地,他能揣测到她究竟想做什么,又想要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