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要向前，身体不听使唤。
他一次次地开口，用了很久很久，才终于发出颤抖到自己都无法听清的声音：“是…我…是我…玄黄剑帝！”
“…”
婆娑身体在风中轻摇，张开的唇瓣再无法发出声音。
眼前男子，他的脸上写满百万年沧桑。
曾经明亮眼眸亦变得那般浑浊，但只是第一个刹那，她便知道是他，那个搅乱她心弦，融化她心防，将她身体和心魂都完全占据。
却又狠心永远离她而去的夫君！
又一阵风吹来，让她在失魂中缓缓倒下…
“啊！娘…你怎么了？你…不要吓默儿。”楚默连忙将她扶住，她看着母亲，又看着楚若尘，心儿一阵迷茫与慌乱：“娘，阿爹回家了，你不是应该高兴才对吗？”
婆娑缓缓伸手，碰触到楚若尘脸颊。
粗糙触感，比万物更真切：“夫君，你还活着？”
“我还活着。”楚若尘点头，每一个字，都渺似轻烟：“小婆娑，你也…还…活着…太初竹林还在，我早该想到的…”
他以为再见不到她。
八万年悲痛。
她以为再见不到他，唯有楚默儿在身边…总是开残酷玩笑的命运偶尔也会仁慈，只是这个仁慈迟来了整整八万年…
姜幼微悄无声息离开，将时间留给三人。
太初竹林，竹屋温馨且小。
处处透露出步步生莲的平和。
婆娑为了女儿楚默儿散尽修为，但她毕竟依旧是混沌神界太初竹林的女主人，因为她是太初剑仙的妻子！
诸天万界皆听令于她。
小巧太初竹林，便是婆娑飞升后亲手搭建而成。
八万年，独自搭建竹林。
没人靠近，楚若尘算是第一个‘入侵者’。
楚若尘双目一片红肿，灵仙气息消失得无影无踪。
从楚默儿口中，楚若尘得知婆娑为了两人的女儿散尽一世修为。
楚若尘刻意散去九世修为，此刻他连最简单的消肿都做不到。
他握住婆娑的手，温润触感从手掌传至心魂的每一个角落。
告诉着他这一切并非幻梦，他再一次牵起婆娑的手…
再也不分开。
失去时有多撕心裂肺，失而复得时就有多欣喜若狂。
“天人永隔”八万年，千言万语归于无声。
对方的脸庞与身影，在瞳眸中时而清晰，时而模糊。
整个世界，亦像是不停地在真实与虚幻中切换。
她的声音，让楚若尘不由自主的转眸。
他看着楚默，眸光一时间却是再无法移开。
本就混乱不堪的剑心，颤荡得更加剧烈…
她姓楚……
十八岁……
婆娑的另一只手伸出，牵起女儿娇嫩的小手，轻轻地道：“默儿，他就是你阿爹，他名楚若尘，娘亲的夫君。”
“…”
楚若尘的身体剧烈摇晃，视线再次模糊。
姜幼微双手掩唇，美眸瞪大，完全傻在那里。
婆娑亲口的承认，让姜幼微心脏的妒心烟消云散。
女子为母则刚，姜幼微也不例外。
谁也没想到，传说中的十二品莲花仙子并非婆娑。
恰恰是楚若尘的女儿，其名楚默！
最危险的地方，才最安全。
世人又怎知十二品莲花仙子，一直藏身在太初竹林。
就在…上古神族部落最深处！
楚若尘小心翼翼将女儿揽入怀中。
“默儿，因为阿爹沉睡百万年。”楚若尘在自己女儿面前，绝对不可能说谎：“这百万年，幸亏你诸多娘亲释放太初仙界剑灵体保护阿爹，否则这一世我早已陨落…”
“百万年…”楚默呓语：“阿爹好辛苦，娘亲默儿不再怨恨阿爹了，默儿本以为阿爹是个负心汉呢，看来是默儿误会阿爹了，沉睡百万年阿爹你一定很累吧？”
“默儿…”
楚若尘泪流满面。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楚若尘这一刻，心底满怀愧疚。
八万年，天知道婆娑经历了什么！
为了两人的女儿楚默，婆娑决然而然将一世修为散尽。
亲手搭建太初竹林，一等就是数万年！
此刻婆娑白衣赛雪，秀发在风中微微飘扬，眼眸宛若星辰一般美丽，有一种如同谪仙一般的气息，超然而灵动。
巧笑嫣然，令人心动到极点。
“小婆娑！”
楚若尘轻声开口，两人已经有接近八万年未曾见面。
再次相见，谁也没有想到居然是在这个地方。
皎洁月光洒落，神族部落深处变得如同仙境。
若没一场场血战，这个地方不错。
楚若尘抱着楚默，跟婆娑在太初竹林漫步。
两人都没有开口说什么，以两人的感情而言，什么悲欢离合、什么喜极而泣、什么泪眼凝望，都是不现实的事情。
你知道我好，我也知道你很好。
这一点，足够了。
随着脚步落下，落叶传来阵阵沙沙声。
经历重逢喜悦，知道彼此心思。
此刻心灵交汇之下根本就不用说什么，一切都是无声胜有声。
当然，八万年未见两人间的经历之类的事情。
定是要彼此诉说。
只不过，这时候两个人都反而有一点紧张。
不想要开口，打破难得的宁静与祥和。
而在不远处，有湖泊小溪在缓缓的流淌而过。
天幕明月洒落地面上，令人心旷神怡。
经历种种杀劫，闯过重重尸山血海，踏上无数试练路。
相距无尽遥远浩瀚宇宙，终于在这片天空相遇。
这不仅仅是一种缘分而已，更是命运。
楚若尘九世极道争锋，不知道闯过多少生死炼狱。
也不知道，见证多少天才的陨落。
事实上到这一步，任谁都会觉得疲惫，并非是身体上的一种疲惫，而是日日警惕，时时准备大战的一种疲惫。
而像这样可以什么都不想，放下一切，只享受眼前这片刻宁静的机会真的是太少了，可以说，很多人很多事都会不断的缭绕心间。
无敌也有无奈时，依然需要在很多时刻警惕。
仙路争锋，一个不小心就会成为别人的踏脚石。
总而言之能够在这个地方相遇，能够在这个地方好好的相见，这真的是一种难得而可贵的事情，清风吹过，带来野花和草木的清香。
香味弥漫，令得这个地方显得更加的祥和宁静。
清冷月光洒落，两人身影变得朦胧。
“我以为小婆娑你知道我没死，会痛哭一场呢！”
楚若尘微笑开口道。
婆娑扫了她一眼，淡淡道：“好人不长命，祸害遗万年，你这样的祸害若是真的这么轻而易举就死的话，那么八万年前四荒为你寻死那几个傻女人，真的不知道跑去什么地方哭去。”
婆娑提及当年旧事。
八万年前，但那时候婆娑明知楚若尘身边红颜无数，依然沦陷，谁能想到微不足道的少年，而今居然成长到只手遮天的地步。
楚若尘苦笑一声，道：“小婆娑，默儿面前你就不能给我一点面子吗？我当年做的事情怎么坑人？只不过是那些人以多欺少，我总得多点心思吧？”
“据说你和北边霓虹仙子关系匪浅，不如现在说说看，你们的关系到底怎样匪浅？”
调侃。
八万年未见，双方也曾伤情，也曾彼此担忧。
但到了这一步，却都小心翼翼，不想要让对方担心。
这就是彼此之间的理解，相逢并非是为了让对方忧虑，而是要让对方明白，不管他怎样去追逐自己的目标，依然不用担心自己。
“霓虹我无法复活她…”楚若尘怅然若失，摸了摸下巴开口道，“我也很想要将她当作暖床丫头，现在看来没机会了。”
“哟哟，堂堂混沌剑神只是耍嘴皮子？”婆娑冷哼，表情虽生气，但眉宇间都是满满笑意：“夫君，你想好怎么回去了？”
婆娑话锋一转。
不过说不吃醋是不可能的，毕竟当年婆娑声名在外。
世间不知多少人，拜倒在她石榴裙下。
就算混沌剑神都未能免俗，何况其他人？
这一刻，楚默歪着脑袋不言不语。
但只要父母都在身边，楚默儿心底就滋生极大满足感。
自己再不是没有阿爹的野孩子了。
孩童的想法，就是这么简单纯真…
哪怕她是一个成熟的灵尊强者！
但这一刻，楚默依旧只是两人眼中的女儿。
这不是溺爱，而是彼此心照不宣。
“小婆娑，当年你为何奔赴八万年前会来到这里？”楚若尘问道，目光时而看向婆娑，时而宠溺的看着怀中的楚默，第一次觉得两世两只眼瞳不够用。
楚默依在步莲香膝旁。
双手托着腮帮，不时悄悄打量着楚若尘。
十八年未见。
楚默体内太初玄黄血脉，暗中跟楚若尘共鸣。
这是他的女儿，无疑！
楚默，十八年未曾见到母亲会心笑容。
她想不到，因为阿爹的出现。
娘亲居然笑了。
婆娑拿着她的小手，目光微泛朦胧。
她明显变了，相比于当年步步生莲女战神。
性情冰冷到近乎绝情的婆娑，如今的她虽然依旧清冷。
姿容与眸光中，明显多了分柔和的母爱…
她不再是女战神，只是一个母亲而已。
“八万年前，整个圣劫都以为你死在她手里，也是在那时我发现自己竟已有孕，为了能留下你的血脉，我不得不瞒天过海悄无声息离开…”
“……”
楚若尘清清楚楚，她又怎是简单离开。
为了离开，婆娑决绝的决定怀胎九千九百多年。
为了瞒过敌人的眼线。
自己沉睡的一万年，婆娑几乎用整个生命孕育楚默。
“我本想找到一个宁静的居处将我们的孩子生下…但遭到诸天万界伏击，那些人实力极强，加之那时我为了默儿气息混乱，被他们所伤…幸得青莲前辈救我，得已我借助西域十二品青逃脱…”
“又是那蛇蝎女子！”
楚若尘平静出声，但双手却是死死攥紧。
这个挥之不去的阴影！
每次想起，他心中都会盈满恨意…
楚默眨了眨眼睛，看了看自己小脸一片不解。
“我只能拼命以仅剩力量护住默儿，却不知将来该去往何处…”想起那时情境，她的声音一片飘渺：“只能置之死地而后生，选择待在这里让默儿出生…”
“…”
楚若尘握紧她的手，心脏在刺痛中剧烈痉挛。
叛离神界，绝望下奔赴大荒。
初来乍到，又遭蛇蝎女子下达的追杀令…
那时的造化神宫是何等概念？
绝对无上无敌的存在！
无法想象，当时婆娑面临的怎样绝望…
“你还记得吗？”婆娑的话音稍稍一转，变得格外柔和：“当年你和我讲了很多关于你和他人的故事，有很多，一听便知是假的，但也有一些，或许是真的…”
楚若尘：“…”
“我那时隐约记得你曾说过，你的名若尘，何止一世轮回…”
“所以我笃定，我们还会再见！”
“就是你的这句话，让我坚持到今日！”
婆娑轻轻一笑，所有苦难烟消云散。
仅仅只是因为那时候，自己未能找到九世记忆。
婆娑当真了！
“…”
楚若尘微怔。
当年的太初剑仙，只是预感自己还有最后一世。
那时候的楚若尘，根本没有想那么多。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婆娑，选择相信！
“我便来了这里，我来时有一个很强，强到我没有散尽步步生莲神通，也不可能破开神族的结界。”步莲香轻轻讲述道。
婆娑所说的结界。
正是十万年前楚若尘，亲手救下的神族部落。
“满心失望我本欲离开时，结界却忽然自行打开一个缺口…”步莲香回想往事，一阵后怕再道：“上天给了开了一扇窗，我选择在这里等你，一直等…”
步婆娑轻轻靠在楚若尘怀中。
所有的等待，都值了！
“是默儿！”楚若尘情不自禁道：“她继承了我的太初玄黄神体血脉，虽未出生神族气息便足以胜过长成后的神族后裔千万倍！”
因为楚默是楚若尘的女儿！
步婆娑修为散尽又受创，被蛇蝎女子追杀。
“这里就和当初你所描绘的一样，是一个平和的世外之地。这里没有罪恶，没有人任何人打扰我们母女…”婆娑轻轻闭目：“因为我害怕不敢再相信任何人，更不敢离开…”
“我明白。”
楚若尘点头。
心中疼惜与愧意，几乎让他肝肠寸断。
“小婆娑，你的修为没了对吗？”
楚若尘轻轻的问。
修罗剑瞳一眼看穿。
婆娑颔首，却没有为之怅然和落寞。
声音平和：“我腹中的默儿无意中被剑气所伤，在我来到这里时气息格外微弱，为了护住她的命脉，我不断逼出精血和源力…”
“！！！”
楚若尘身体一晃，脸都白了。
“后来我修为散尽，莲脉枯萎，默儿终于保下来，然后出生…”
…
“…”
楚若尘嘴唇颤动…精血巨损，莲脉枯萎。
婆娑又面临分娩，这在他的认知中根本就是必死之境。
他想问婆娑，当时是怎么挺过来的。
但话未出口，他便已知道了答案…
能创造这个奇迹的，唯有两个字。
母爱！
女子本弱，为母则刚！
“我当时想把默儿托付给青莲前辈，然后安静的睡去…但看到默儿的眼睛，听着她的哭声，我不舍…”婆娑轻抚着女儿的头发，曾经冰冷的眸光此时唯有一片足以融化一切的柔和：“我想看着她长大，最好…可以长得像你…”
“可是我长得更像娘，一点都不像阿爹。”
楚默看着婆娑，然后向楚若尘轻轻吐了吐舌头。
婆娑微笑看着这一幕，在楚若尘的神魂中刹那定格。
这是第一次，他看到婆娑露出笑颜…这曾经是只是他梦中才会出现的风景，如今却如此之近的呈现在他的眼前。
因为自己还活着！
百年前，楚若尘曾通过无数方法寻找步莲香的下落。
跨越苍羽九界、无尽星墟、玄黄天界、混沌神界、太初仙界，甚至将整座大荒掘个底朝天，全都一无所获。
那时候的楚若尘，有多么的绝望。
原来婆娑一直在太初竹林。
他们一直离得如此之近，曾近到只有咫尺之遥。
他亦明白，为什么当初姜幼微月都找不到。
姜幼为重塑身体后，逐渐恢复上古剑族无上力量。
那么近，却又那么远。
幸好自己活着，幸好婆娑还活着。
幸好默儿还活着。
否则第十世，楚若尘将再度入邪化魔！
不可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