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周名扬,他们班的前十名,他十分喜爱和欣赏的一个小男孩。
温守仁心中怜惜,推门走进教室,问周名扬为什么不回家。
周名扬有些发愁地望向窗外,小小声地道:“老师,我家很远,我一般坐公交车回去。现在公交车肯定停了,我打算在学校多呆一会,等着晚上爸爸下班后接我回去。”
“你爸几点下班啊。”
周名扬不好意思地道:“九点。”
“这么晚?!”温守仁吃了一惊,帮周名扬把作业本收拾起来:“别写了,回家再学吧,现在太晚了。走,老师送你回家。”
变故就这么发生了。
风雪太大了,温守仁着急送男孩回家,没看清路,连人带车一起从山坡上滚了下去。
一声惊天的巨响过后,周名扬的后脑勺磕在了山间的石头上,人是当场就没了的。
这真是上天开的一个歹毒至极的玩笑。
在那一刻,温守仁的大脑一片空白,用吓傻了来形容完全不为过。
在那个计划生育的年代,一个孩子的背后是一整个家庭啊。
温守仁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爬起来,怎么报的警,怎么去跟周名扬的父母诉说这件事情。
他整个人如同行尸走肉一般,浑浑噩噩地完成了这一切,去周家慰问,被痛不欲生的周氏父母拿着扫帚打了出来。
那是他最不愿意回忆的一个画面。
周家很穷,家徒四壁,还有一个两岁的妹妹周玲玲,吮着指头天真地问道:“哥哥怎么还不回来啊?”
稚嫩的童音宛如一把尖刀,把在场的任何人的心脏都剜得鲜血淋漓。
温守仁看着一夜老了十多岁的周氏父母,恨不得死的那个人是他自己。
自从那件事发生后,周氏父母自始至终不肯待见于他。温守仁也知道自己是罪有应得,把法律规定的赔款双倍赔偿后,温守仁每个月还会定时往周家的银行卡打一笔钱。
这个习惯一直持续到二老离世,自从那件事发生后,温守仁就把两位老人当成自己的亲生父母来赡养。
以此弥补自己无法言说的愧疚和悔恨。
温守仁也为此付出了代价,因为这件事情,他和他热恋中的女朋友吵架,彼此都说了许多难听的话。
最爱你的人,往往最懂该如何伤害你。
他的女朋友再也受不了他了,连夜拖着行李离开了这座城市,就此音讯全无。
温守仁并不知道,女朋友离开他的时候,腹中已经有了他的骨肉。
那一年,温守仁二十五岁,是他人生中最失败、最痛苦、最落魄的一年。
背上了人命官司,女朋友离开了他,来自外界的指责和不理解……种种声音,生活的压力,都快要把他的脊梁压垮了。
温守仁还是熬了过来。
然而周名扬的事情,始终像是卡在他心脏上的一根毒刺,每每深夜毒发,悔恨便如虫蚁啃噬一般爬满了整颗心脏。
外界说,他是教育界的大师,帮助无数人走出了困扰多年的心结。
但是他终其一生,也走不出自己的心结。
周玲玲是周名扬的妹妹,现在已经三十多了,有了属于自己的事业和家庭。
周玲玲对他的态度比周氏父母好太多,毕竟那时候她还是个咿呀学语的小丫头。对哥哥纵使有感情,也深不到哪里去。
但是两个人之间毕竟背负了一条人命。自从周氏父母离开后,周玲玲就与他断了联系,搬去了另一个城市不知所踪。
周玲玲怎么会突然给他写信呢?
温守仁心里奇怪,把信封撕开,里面掉落出许多张泛黄的纸张,因为时间太过久远,纸张上的墨迹已经晕染了,需要仔细辨认才能辨别出上面的字体。
是一张张日记,看这字体,似乎是周名扬写的。
温守仁疑惑地一张张翻过去,随后身体剧烈颤抖起来,老人捂住了心脏,费力地扶着椅子缓慢地坐了下来。
信纸上的日记,已经完全超脱他的认知了!
他看到了什么?!周名扬在日记上写:班级里最淘气的男孩xxx,他课间的时候神秘兮兮地说,他要去把温老师的摩托车扎爆胎,让温老师骑车的时候摔一跤,摔个狗啃屎。
我们都觉得很有趣,就同意了这场恶作剧,课间操的时候,我们拿着圆珠笔偷偷去扎温老师的摩托车……
日记上的时间,正是那场意外发生的那一天!!
温守仁整个人如遭雷击,怔愣在了原地,他缓慢地回忆起来,当初骑上车的时候,他确实觉得摩托车有点不对劲儿。
当时雪太大,时间又隔得这般久远,记忆早已模糊了,再多的细节也都记不清了。
所以呢?这日记本上写得究竟是真是假?
原以为他所经历的已经够戏剧了,没想到事情的真相更加荒谬。
事件的起因,只是一堆男孩子们无聊至极的恶作剧,酿成了一场惨案,毁掉了两个家庭。
泛黄的信纸中还夹着薄薄一张新写的信,圆珠笔字体娟秀,约他这周末见一面。
落款:周玲玲。
温守仁沉思,这周末?温童这个周好像是期末考试周,这周末考完就可以回家过寒假了。
他前几天给温童打电话,丫头说想喝炖鸡汤,他特意赶早市买了只跑山鸡,养在院子里整天咯咯哒,就等着温童回家熬一锅热腾腾的鸡汤。
周末见一面也好。
这么多年的心结了,逃避总不是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