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次,便是此刻。
天青色的绸被中横卧着一个女子,脸上带着异于平时的潮红。散落的头发暧昧的沾在鬓角,肩颈处刺眼的红痕一路蔓延到了半遮的雪挺。
她瞬间明白了空气中的古怪味道来源于什么。
瞬间,呕吐之意袭来。
越贞姿悠悠醒来,脸上带了点恍惚和茫然之色,可刹那间又一片绯红。她抬眉,扫了眼站在榻边面无表情的庶姐,又眼波流转的注视着那道皇袍的身影。
皇上,臣女,哎呦——臣女不知为何会出现在此处。
她故作惊慌,又仿佛娇弱无力,露了雪肩跪在床边,企图触摸皇帝的宽背,却被猛的掀翻了手心。
放肆!周元鹤睨了她一眼,又看向站在床榻边怔忡的丽人,只觉得心头突突的跳,带了些酸涩的怒意。
他没想过,会碰跟随而来的发妻幼妹。
自意识到,自己对因娘有了些许情意,他也没想着纳了她的姐妹,碍她的眼。他受皇后禁忌多年,冷落了因娘,怜惜还来不及,又如何舍得她再受委屈。
这次越家军功颇盛,他也没想冷落心爱之人太久。只想着,再缓些就提提因娘的位分。
先帝教训在眼前,贵妃外戚过盛,竟生了谋逆之心,撺掇外家一起合力扶瑞王—他的庶兄上位,他如今也不得不警戒越家别放肆。
即便是太子的挚亲,也不能忘本。
只是他万万没想到,因娘竟然趁着行宫之旅,把庶妹献媚到了他的龙榻之上。
他临来之前特意服了药,就是为了给因娘一场花好月圆,可宫殿黑漆漆的,他又闻了些不知名的助兴香,竟然误碰了越家的三姑娘。
或者是,都不是巧合。
越贞姿如何能住在主殿,因娘为何入夜在外迟迟未归,为何殿中会有太医院才有的助兴香。
他命李郑查了太医院的档案袋,确实因娘前月诊脉时,同太医要过助兴香。
这香本无毒,只为男女欢好用。唯有宫妃才可以取用,若是为了承宠,他也理解因娘的想法。毕竟,都怪他身体孱弱,可没想到,她却是为了——
想到心爱之人为了把庶妹送到自己的榻上,他只觉得心脏处被细针从上到下贯穿,搅动着,连带着喘不上气。
带着崩溃的余悸,越容因楞楞的看着皇帝深静的瞳孔,还有紧紧攥住她的手,退后了一步。
皇上认为,是我的主意?
她有些不可置信,再次重复了一遍,不管心脏传来的钝痛,又指向越贞姿,努力稳住,可眼圈还是红了,皇上,我为什么要帮她呢?皇上觉得,臣妾会喜欢姐妹共侍一夫嘛?
她的眼泪毫无预兆的落了下来,却又笑着,唇色凄艳:皇上,您是凭什么认定臣妾的罪呢?
凭她是我的亲妹妹,还是我是越家的女儿,企图帮助母族?
皇上,臣女怎么会在这里呢。越贞姿飞快的插进了话,抬眉扫了脸阴沉沉的皇帝,又啜泣了起来:臣女明明睡在偏殿,为何又出现在了这里。
阿姐。她想勾着越容因的袖口,却被一个暴呵吓的瑟缩,松了手。
滚开!越容因抹了把泪,觉得有些眩晕,瘦削的肩膀挺直了起来。尽管她不知道越贞姿与嫡母筹谋了什么,今夜能够得逞。
又不知,皇帝有什么斩钉截铁的证据。
可心下,却如同酸软泡胀的酒,突然松了木塞,浑身释然。又像是那些悲惨底色的过去,连同今日的愚昧混沌,都掀不起一丁点波澜了。
她看着皇帝,只觉得从来没有认识过这个人。
或者说,帝王心,难揣测。那便不揣测了。
周元鹤看着平素柔婉的因娘一脸决绝,只觉得有什么东西要从指尖溜走了。
他有些慌乱,可想着今日之事,又觉得这不过是另一层的算计,连带着眼尾也染了郁色。
皇上,天儿不早了。李郑站在门口,欲言又止,同情的看了眼越贵姬,又拎了脑袋提醒着:皇上,明日您还——
周元鹤冷冷的睨了他一眼,沉吸了口气,看向避眸的越容因,只觉得爱恨交加,他一时,竟然也不知如何对待了。
浑身疲累,刚行了房事,他头也坠坠的疼起来了,唤了李郑进来:明日启程回宫。
嗻。李郑连忙应声,却听了下一句话传来:传朕旨意,越贵姬言行无状,罚在行宫禁闭三月,不得外出。
至于床榻上的人,周元鹤甚至不愿多看一眼,清醒过来只觉得厌恶不已,此人就封个官女子,一同禁闭,不得外出。
皇上...
越贞姿煞白了脸,有些不可置信。
要知道,官女子都是册封卑贱的宫女,她是越府的小姐,青雀将军的妹妹,如何能从官女子起步呢?
想到郑嫔的主意,和温玉痕的赠药,她有些慌乱。不是把祸水东引到了越容因身上,怎么她也受了牵连呢。
谁料周元鹤径直的离去,直到宫门阖上,她也没理解哪一步出了纰漏。
越容音没有看她,而是静静的站在空旷的、偌大的宫殿内,觉得心里有什么东西正在悄然变化。
从前她的想法,一直以来都很简单,青云直上,登上梧桐枝,嫁个家世显赫的好郎君,有朝一日可以为娘亲报仇,报复温玉痕和嫡姐。
可越德琇就这么轻易的死了,只剩了温玉痕一个刻骨的仇雠。
她总想着,入宫为妃,或许可以借皇上的恩宠扳倒嫡母。世事短如春梦,人情薄似秋云。
她真的可以做到没有子嗣,依靠皇帝就荣宠一生吗?可凉薄之人,又如何相信呢。
心头忽然闪过一张淡漠的脸,她睫毛微颤,忽然有了个大胆的念头。
可又随即抿唇,静静的唤了福娘进来:把她带到偏殿去,锁在屋内,衣食住行,俱不得出屋。
越贞姿被留在这的宫仆架起,双目无神的被拖了出去,像滩烂泥。
顺便,搜一搜殿内,到底有什么东西,让皇上笃定是本宫做的一切。
她不愿多做停留,空气中弥漫着恶心的味道,站在正殿檐下,接过了搜查来的香盒,冷冷一笑,果然是温玉痕惯用的阴招。
昔年,温玉痕风华不再,特意嘱托了越德琇从宫内捎带出了助兴香,独特稀有,不伤身又助兴,企图讨好越长山。
剩下的全然给了越贞姿,正好和她前些日子为了承宠去太医院寻来的香撞了个凑巧。
白云苍狗,时间在流逝中过的飞快,不管越贞姿在偏殿疯子撒泼一般的哀嚎,她开始思考起了之后的路。
福娘见主子神游,带了刚从侍卫那传来的消息:听闻娘娘与三姑娘禁闭,大人和大公子焦灼万分,递了折子请罪求情。
阿爹难得惦记我。越容因嗤笑一声,福娘看了她一眼,又悄悄的张了唇:还有裴太傅,也上奏皇上,说禁闭功臣之妹,难免伤百臣拳拳之心。
他竟然也......替自己说话吗?
公正无私,是他一贯的清明。如今,是她的过失。
就像是所有复综错杂的线被拨开,她突然看到了一缕光射了进来,耀眼夺目。
我知道了。
越容因颔首,不再多说,福娘却觉得,主子像做了什么重大的决定般,神色郑重,眸底却带了惊人的光。
刚要离去,却听了身后轻柔的女音:福娘,若要陪我走条不归路,你怕不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