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低头喝了一口凉透了的白芷藿香茶。
片刻,说了句不打紧的话:“孙先生可有见过苏意睦?”
孙册一愣,摇摇头:“不曾。”
“先生说说,朱旻已被斩杀,城中残兵不足为虑,当下,苻某该如何自处?”
孙册道:“苻兄可一面派人找寻梅医官,一面进宫向皇后和诸位皇族禀明此事。”
“哦?苻某的队伍当何去何从?”
“权且按兵不动。”
阿季将茶盏轻轻地转了转。
正想说什么,外头一阵响动。
兵卒进来通禀:“将军,宫里头来人了!敲锣打鼓的,好大的阵仗!”
阿季纹丝不动地坐着。
须臾,杨令休走了进来,一见阿季,笑容满面,拱手道:“恭喜苻将军,贺喜苻将军,得闻苻将军斩杀反贼,朝野上下不胜欢欣。皇后娘娘特派微臣以十六人抬的轿辇,亲迎苻将军进宫议事。”
十六人抬的轿辇,是本朝亲王才有的规制啊。
如此隆重地相迎。
阿季淡淡道:“娘娘盛情,苻某受之有愧。”
杨令休忙道:“苻将军哪里的话。为社稷立此不世之功,苻将军是我大梁第一能人呐。”
阿季道:“苻某是个粗人,只会打仗,不懂朝政。况——”
他顿了顿,道:“我家内人丢了,家事都没料理清楚,遑论国事?”
杨令休疑惑道:“内人?不曾听闻将军中馈有人呐。”
阿季轻咳了两声。
一旁的兵卒道:“我家将军夫人,便是梅医官。”
“原来是全贵妃……”杨令休拍了拍脑门,敛了口。把先帝的妃嫔说成是自家的内人,这苻妄钦好大的胆子。但现下,他哪里能指责这些礼节?不过是赔笑道:“杨某不才,在京畿巡察使的任上坐了十年。在京城的地界儿寻个人,当不是难事。杨某定全力助苻将军找寻夫人,苻将军放心。”
阿季想了想,起身道:“那,苻某便进宫去拜见娘娘。”
杨令休笑道:“是,是,是。苻将军请——”
走过他身边的时候,阿季意味深长地说了句:“杨大人找人的时候可要仔细些,便是连自家府邸,都不能漏的。”
杨令休道:“苻将军说笑了。”
“不曾说笑。”阿季正色道:“有道是,最危险的地方最安全。苻某怕贼人兵行险着,将内人藏到杨府,那岂非伤了苻某与杨大人之间的和气?”
未待杨令休作答,阿季已掀了帘门走了出去,坐在轿辇上。
“孙先生跟着苻某一道进宫吧。”他吩咐了一声。
孙册道了声:“是。”
锣鼓复又热热闹闹地敲打起来。
阿季声势浩大地进了宫。
杨令佩坐在文德殿的大椅上。
她面色有些苍白,特意让鸿鹄多抹了几层胭脂,看上去,就像御花园深秋的花儿,艳则艳矣,却不自知地呈萎谢之态,仿佛下一刻便会随风离枝。
太监通传。
阿季进得殿来,向杨令佩行了礼。
杨令佩扶着腰,轻抚着小腹,艰难起身,扶起阿季:“将军休要多礼。”
阿季起身,向后退了一步:“多谢娘娘。”
杨令佩缓缓踱回大木椅上坐下,诚挚的目光看着阿季,道:“先帝大行,朝纲无序,幸得将军,忠于社稷。”
阿季道:“皇后娘娘谬赞,这一切不过是为人臣子的本分。”
“若人人都知本分二字,便不会生出这许多的乱子来了。”
杨令佩说着,叹了口气:“前人有诗云‘孤儿寡妇忍同欺,辅政刚教篡夺为。矫诏必能疏昉译,直臣诚合重颜仪。’将军,本宫离临盆之日,还有数月,天下若再生变故,当如何是好?”
阿季沉默一会儿,道:“皇族再无有似端王之势者。”
杨令佩道:“皇族无有,天下可有?”
文德殿中,气氛微妙起来。
杨令佩似乎在等待什么。
阿季忽然道:“皇后娘娘可知梅医官的去向?”
杨令佩的手来来回回地抚摸着大木椅的扶手。
从进门到现在,他丝毫没有交出兵权的意思。
现下,更是直白地追问全贵妃的下落。
看来,他是铁了心要扶保那贱人了。
幸亏自己早行一步。
杨令佩柔声道:“本宫正想问将军呢。乱事已平,全贵妃何不早早归宫?”
阿季笑了笑,道:“微臣倒是知道梅医官人在何处。只是,不敢贸然找寻。”
“哦?这天底下还有将军不敢到的去处吗?”
“娘娘的千秋殿,娘娘的母家杨府,微臣都不便惊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