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咋了爹?”
“咋了胡老哥?”
楚安和胡天成吓了一跳,看向胡老头。
“这顿饭,吃不美,不吃啦!”胡老头一声冷哼,吹起胡子,别过头。
本以为今晚能畅聊,借酒开怀大笑,结果。
就这?
老头子心里不开森!
“没有啊,爹你炒的菜很香,不信您尝尝。”胡天成给胡老头碗里夹了一块肉。
“胡大爷,天成兄说得有理,这菜,香。”楚安夹了一块炒鸡蛋。
胡老头闻听,更急了,这两个家伙......成心气他啊。
今晚吃这顿饭的目的何在?
不正是为了撮合你二人么?你们不说话,这饭,不就没意义了。
胡天成眉头一蹙,心道:“老爹你有心撮合,我却无意结交啊。本就是陌生人,哪来话题可聊?哪来事情可忧?”
楚安在心中微叹息:“胡老哥你的好意我明白,不过天成兄无意结交,这事也强求不得。”
时间,还长......两人暗道。
一刻钟后,菜也吃了,酒也喝了,三人之间,却是都没尽兴。
“这顿饭,还不是时候。”
楚安和胡天成看着一脸失落的胡老头收拾饭桌,微微蹙眉。
“胡大爷,我帮您。”
“爹,我帮你。”
两人上前。
“不用!”胡老头甩开两人的手,自顾叠起菜盘,慢索索下炕,端着碗走了。
屋里,留下两人目不对视,沉默着。
窗外,月光皎洁,远方幽黑,这般夜里静得悄悄的,唯听取胡同里蛙声一片。
“天成哥,我想问您一件事。”
“什么事?”
“前天,听说有人抓住了黑袍大侠,带到官府领赏去了?”
黑袍大侠的事整个宜城都快人尽皆知了,楚安这般问起倒也不显得突兀。
“哦,这件事啊,是个乌龙。”
“乌龙......此话怎讲?”
“几个街上混混,摸黑随便抓了一名老汉,几番招打下,让那老汉假扮黑袍大侠去县衙领赏。”
胡天成随意一笑:“遭钱糊瞎了眼的家伙,官府也敢骗!县令大人一怒,遂拉出去一律斩了。”
楚安点点头:‘还以为是官府用来钓我的,没想到......’
“多谢天成哥。”
胡天成比楚安大了几岁,这样称呼,楚安并不亏。
胡老头回到屋里,看了两人一眼,不说话。
‘胡老哥对我真的诚心。’楚安不傻,看得出来胡老头不是在装,心中不免暖了几分,上前笑道:“胡大爷,今晚的饭吃得很开心,您老手艺一绝!”
伸出大拇指:“不急。等下次,我再请您和天成哥到我家吃饭?”
闻言,胡老头脸色好看了一些,朝窗外看了看:“不早了,快回家吧,不然你爹娘该担心了。”
“哎,胡大爷,天成哥,告辞。”
......
“天成哥,就送到这罢。”楚安在胡家门口站住,“感谢天成哥今晚的好意,下次我再请回来。”
“嗯,慢走。”
掩上了门,院里最后一抹光线被隔绝。
“唉,此间烦事,真多啊......”
楚安叹了口气,摇摇头,乘着月色,朝家中归去。
“呜呜......嗝......”
突然,胡同深处传来一声幽泣。
楚安一个激灵,站到墙壁,眯眼,看向前方。
“孟浩冉!他还没回家?”
楚安沉默了一会,于黑暗中换上一套行装,抬头看看天上明月,吸了口气,朝前面那道人影走去。
渡人,也是完成金手指的一部分......
孟浩冉不知道自己今夜喝了多少酒,他只觉得腹部有隐隐撕裂感和灼烫感。
“不过,血肉之痛,能及心痛之万毫吗?”
咕咚~
又一大口酒吞下。
“咳咳!”
“......呕~”
孟浩冉面露苦色,猛地低头呕吐起来,这般紧扯差点让他窒息,连翻了几个白眼。
“就这样,就这样死去......”心中一个声音驱使他,要他继续喝。
于是,举起酒坛准备再灌。
这时,黑暗中伸出一只手抓住他的手腕,孟浩冉一愣,也没有被吓到,瞥了一眼站在旁边的黑袍人。
“你是谁?”
“你是谁?”
“我?”孟浩冉颓靠在自家门口,指着自己的鼻子,“我是谁?我是谁......我是大秀才孟浩冉!”
“我中了秀才的,我很有名气。邻里都尊敬我,官差也礼让我......”
孟浩冉挣脱开黑袍人的手:“我是大秀才孟浩冉呀,哈哈嗝。”
“不,你不是。”
孟浩冉猛地抬头。
月影稀薄,繁星点点。
他眼中浮现的是怒气与困惑:“你,说什么?”
“你不是秀才,你是蠢材,你是废物。”楚安总结了一下语言,说道。
眼中的怒火瞬间压过了困惑,孟浩冉的脸色陡然狰狞下来:“你放屁!我是秀才,我是秀才......前年秋试我乃榜上魁首,县令亲封的我,秀才!”
“哦,你是秀才,你也就只是秀才了。”楚安在一旁坐下。
“你,骂我?”孟浩冉嘿嘿一笑,指着楚安,“你骂我是穷酸秀才,骂我是一辈子秀才......”
“哼!我才高八斗,书读五车,乃是不世之治才,自有雄心辅政,你一个小民,如何能骂我!”
“你真这么厉害?”
“当如此厉害。”
楚安淡淡道:“我可从没听说有秀才自己夸自己的。”
孟浩冉讥诮道:“自古文人多才多谦,不胜虚哉,那是自卑!而我孟浩冉,自命清高,自认斗酒百篇,岂能如大众矣?”
楚安耸耸肩:“你这么厉害,你爹孟铁牛不还是被拉去徭役了。”
孟浩冉忽地翻身压在楚安身上,眼神凌厉:“关你什么事?你不要管!”
“乱世初,汉贞帝登基,逢遭宫中坠蛇,又有一轮血月当空,此种种迹象早已预示大汉将亡;现如今高层苛刻,恶人无穷尽,其中大多都是官府的衙役、胥吏!大汉王朝的制度积弊已久,苛政之猛,猛于山野精怪......”
“这天下,早该整治了!”孟浩冉一口气说完,似为了给自己找不能救孟铁牛的借口。
“这是有原因的,这是有原因的,非是我无用......”孟浩冉颓然。
默默听孟浩冉说完,楚安神色怪异地盯着他,笑了。
“你笑什么?”
“我笑你可笑。”
楚安一把反将他推倒,哂笑道:“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
孟浩冉眉头倒竖:“我当然知道。”
楚安不理他,继续说道:“唉,世风日下,这大汉的风气,一天不如一天......”
“当然如此!”孟浩冉冷哼。
“书中自有颜如玉?真碰见了颜如玉,我就不信你能耐得住?”
孟浩冉瞳孔骤缩。
楚安冷笑不停:“有辱日风!有辱斯文!”
“你,你......”孟浩冉浑身一颤,开始不淡定了,脸色也白了几分,难以置信地看着楚安。
“世风日下......说得好!”楚安起身,一并将孟浩冉拉起,面罩后的眼睛紧紧盯着他,逼问道:“孟浩冉,我再问你,大汉的风气,真是全被那些贪官污吏带歪了吗?”
“啊——”
孟浩冉再也听不下去,惊恐地连连倒退,指着楚安颤声道:“你,你究竟是什么人!”
“我?”
楚安一拂衣袖,清喝一声:“我是这大汉的判官!”
不等孟浩冉开口,楚安扬眉:“口口声声说心中自读圣贤书,却拿着你老子每个月辛苦攒来的钱逛青楼?你说你是秀才?你也配?”
“知道什么叫伪君子,什么叫真小人么?”
“说的就是你这种人,冠冕堂皇,装腔作势,拿着圣贤书,背地里却干些不见人的勾当!”
“不!不......”孟浩冉此时早已六神无主,脸色苍白如灰,惊恐地看着楚安。
他,他怎么会知道......
孟浩冉如见鬼怪,连连后退,结果被门槛绊倒,但他顾不得疼痛,爬起来惊问道:“你是如何知道的?”
‘我如何知道?我特么天天观青楼,你说我咋知道?’
楚安冷哼一声,不回答他的问题,而是丢出一袋布袋:“这里面有十两纹银,若去快活,足以让你爽个够!也可做你前往常州赶考来年春闱的盘缠!”
“你若觉得对得起你爹孟铁牛,想怎么做都行。”
言罢,片刻都不愿再多呆,转身便朝胡同外走去。
“你是谁?”
楚安脚步一顿,回头反问:“你是谁?”
回到一开始的问题。
“我是谁......”
孟浩冉踉踉跄跄,酒醒了,低头看着自己,喃喃道:“我是,穷酸书生、不孝子......”
“叫我黑袍大侠。”楚安点点头,一个翻身,消失在黑暗中。
......
走出井胡同,兜绕了一大圈,看见孟家门口人影不在后楚安方才回了家。
不同于外面的黑暗,楚家里屋灯火摇曳,两道人影在纸窗后不时朝外面探头。
“安儿回来了。”楚王氏一眼认出了院中的人影,甫一起身便出去迎接。
“怎么回来这么晚!”
楚王氏鼻子翕动,眉头一皱:“好浓的味,你喝酒了?”
“与胡大爷的儿子胡天成见了面,自然要喝点酒。”楚安笑笑。
“胡捕快?”楚王氏脸色微变,“要与人家搞好关系么......”
世道乱糟糟,出门在外总要仰仗人,楚安去见了胡家捕快,又喝了这么多酒,楚王氏哪不明白是何意图。
“你还小,不到喝酒的年龄......”楚王氏弱弱道。
楚安微微一愣。
本以为楚王氏会问关系能谈洽么,不成想她担心的却是楚安自己。
也是,当母亲的,眼中哪有外物,唯容不得自己孩子吃苦罢了。
想到这里,楚安顿觉在外面那些风风雨雨值当太多。
孩子在外面拼搏,惊险无比,可母亲在家里又能有多好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