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刘已经有超过一年五个月零七天没有回到他魂牵梦绕的陈家村了。这个他无比熟悉的小小村落,曾是他从繁华都市海都返回时,梦想工作地点能够靠近家乡的美好愿景。然而现实却不如预期,由于他所从事的工作性质特殊,总是抽不开身回家,忙于工作,忙碌得甚至连回家的日子都屈指可数。每逢过年,他才能短暂归乡,却又往往匆匆离去重返工作岗位。
这一年多的时间对于陈刘而言,漫长得令人心酸。他极度思念陈家村村口那令人回味无穷的早餐,思念家乡的一切。相比之下,有些人归家的路途或许更长,但陈刘的这份思乡之情同样刻骨铭心。每逢节假日,他都无法顺利请假,因为总有同事请假长达十五天回老家,导致工作负担落在他身上。
这种情况在过去的三年中发生了三次,起初他默许了,而后又有同事请假回家结婚,陈刘再次忍耐。然而,最令他无奈的一次是,同事请假回老家去看房,适逢国庆假期,陈刘本打算回家陪伴爷爷,却因工作需要留守岗位。对此,刘富贵和魏主任深感抱歉,曾承诺下次陈刘请长假时优先批准,并给予节假日加班补助。然而,这份承诺如今对陈刘已不再重要,因为他今天正式辞职了,他终于找回了自由。
陈刘曾试图积累假期,却发现实验室人手短缺,有一位喜欢请长假的同事,这让请假变得极其困难。陈刘就如同一个永不停歇的机器人,常年坚守在岗位上,从未真正享受过完整的假期。由于加班、值班、轮休等因素,他的假期经常被突如其来的工作电话打断。有一次,陈刘刚回到宿舍准备打游戏放松,却被主任一个电话召回实验室处理紧急事务,而另一位同事恰好外出考驾照未归。陈刘虽然感到无奈,但为了完成任务,只得根据主任传授的经验和简化步骤,在短短三个小时内完成了原本需要半天才能完成的实验。若是实验器材前一天未到位,这项工作根本无法进行。
如今,陈刘已经离职,再也不必为请假烦恼,那些苦差事也已成为过往云烟。他内心激动不已,终于摆脱了长期以来的煎熬。尽管怀念与同事共事的日子,但更多的是对新生活的期待与喜悦。
记忆中的某次离家,正值春暖花开的季节,母亲在他的行李箱中放入了100元的红包作为远行的祝福。那是陈刘最后一次收到母亲的远行红包,每当回想起这一幕,他的眼角总会泛起泪光,那个红包至今未动,仿佛仍保留着母亲双手的温度和耳边亲切的叮咛。陈刘入职的那一年二月,正是春节刚过不久,他收到了公司发出的入职通知邮件,随后带着行李箱,告别父母,走进了龙东集团旗下的子公司,开启了他憧憬已久的职业生涯。然而,现实的职场生活与他的设想大相径庭,单调重复的实验、固定不变的同事圈、资源匮乏的实验室,都让陈刘感到前所未有的压抑与沮丧,入职的第一个月,他几乎濒临崩溃边缘。而现在,这一切都将成为过去,陈刘将踏上全新的生活旅途。
陈刘,一位曾经满怀抱负的青年,如今却在生活的磨砺下,逐渐褪去了锐气,成为了一名默然承受、埋头苦干的打工宅男。他深居简出,生活圈子狭窄,内心世界却依然保留着那份对理想的坚守,尽管现实的洪流让他在某些时刻不得不做出妥协。
陈刘与另外十九名同校毕业生一同踏入职场,其中三人有幸与他共度这段艰辛的起步时光。他们面临的,是为期半年、薪水仅3500元的实习生轮岗期。这份微薄的收入对于部分通过企业助学贷款求学的大专生来说,不仅要维持基本生活,还要偿还每月固定的学生贷款,压力之大不言而喻。然而,正是这段困顿的日子,塑造了他们的坚韧与适应力。
在实习期间,陈刘目睹并亲历了职场的老油条们传授的各种生存之道,尽管环境使他被迫接受了一些现实的无奈,但他始终坚守初心,不愿与世俗的陋习同流合污。每当面对外企客户对数据质量的无理要求,以及武胜利等人敷衍了事的态度,陈刘心中充满了愤慨与不齿。然而,由于缺乏足够的决策权,他只能眼睁睁看着报告上的数据严重失实,公章与认证成了掩盖真相的遮羞布。尽管如此,他并未完全屈服,私下里,他用自己的方式重新计算数据,力求使其尽可能贴近真实情况,以此抵抗内心的道德冲突。
初入职场,陈刘的实习薪资与同伴并无二致,扣除每月需偿还的助学贷款后,所剩无几。即便如此,他仍坚持每月从拮据的生活中挤出五百元寄回家中,希望与家人共享自己人生的第一份收入。他的节俭在同事间赢得了“铁公鸡”的戏称,但大家对他对物质需求的淡漠及对公司包吃政策未实施前的默默承受,还是报以理解和赞许。
终于,在一线工人长期争取与陈刘勇敢建言的推动下,公司采纳了包吃政策,惠及全体员工,包括陈刘在内的非车间人员也因此节省了一笔不小的开销。这一举措无疑增强了员工的归属感,激励他们更加投入工作。
然而,家庭的变故犹如晴天霹雳,打破了陈刘内心的宁静。先是奶奶的离世,接着是父亲陈刚与母亲的意外双亡,接踵而至的打击令爷爷身心俱疲,精神状态每况愈下。视频通话中,昔日硬朗的老人如今形容枯槁,眼神中透露出对远方的无尽思念,或许,那期盼的眼神正是在等待陈刘早日归家,陪伴左右。
而陈刘的人生轨迹在理想与现实、坚守与妥协之间徘徊。他在职场的沉浮中保持着对原则的忠诚,同时也在家庭的剧变中承受着亲情的呼唤。这是一个普通青年在社会大潮中挣扎、成长与抉择的感触,充满了生活的酸甜苦辣,也揭示了人性在逆境中的坚韧与脆弱。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陈刘的心绪被现实的忧虑深深牵绊。上上个月,一通来自邻家大姨的紧急电话犹如惊雷般打破了他内心的平静。大姨平素鲜有来电,除非家中发生重大变故,此次电话的内容更是令陈刘心神不宁——年迈的爷爷竟萌生了轻生之念,每日口中念念有词,无人能解其意。他整日沉浸在摇椅之上,望着天空发呆,哼唱着久远的小调,仿佛在与孤独对话。更为令人担忧的是,爷爷开始出现记忆衰退、忘食等症状,这似乎预示着他已步入阿兹海默症的初期阶段。庆幸的是,尚未出现帕金森病的迹象,否则连基本的生活自理都将成问题。陈刘曾亲眼目睹同学爷爷因帕金森病颤抖不止的双手,那种无力与痛苦让他心如刀绞,他害怕同样的悲剧降临在爷爷身上。
大姨恳切的话语犹如一根无形的绳索,将陈刘紧紧拉向故乡。她建议他放下手头的工作,尽快回到爷爷身边,陪伴与照料这位风烛残年的老人。尽管家中尚有土地出租的稳定收入、丰富的竹林山货资源,以及可以参与经营的流动酒家,足以保证基本生活,但大姨深知金钱无法替代亲人的陪伴。于是,陈刘在反复思量后,决定听从大姨的建议,毅然提交了辞呈,正式踏上了归乡之路。
昨夜,陈刘虽辗转难眠,但生物钟依旧准时唤醒了他。清晨六点半,他小心翼翼地起床,尽量不打扰仍在酣睡的室友。由于饭卡已归还,他揣着现金来到街边,特意为舍友们购买了三份豪华早餐,作为离别前的最后一份心意。他轻手轻脚地整理好行李与背包,悄然来到宿舍管理员老高处归还了钥匙。随后,他拖着并不沉重的行囊,来到了公司大门口。
按照原计划,陈刘本应享受到公司专车送至汽车站的服务,然而现实却是保安大叔安排了一辆小面包车,这让他颇感意外与无奈。在等候车辆的间隙,他顺道前往马路对面的快递站,将未拆封的棉被和公司赠送的节日礼物——一套从未使用过的价值数百元的蚕丝被——打包寄回家中。尽管邮费花了二十多元,让他略微心疼,但考虑到行李过多不便携带,选择快递无疑更为便捷省心。毕竟,这份珍贵的生日礼物若被弃置,不仅浪费,还能为爷爷增添一份温暖。
终于,陈刘坐上了公司安排的慢班车,尽管车费本应由公司报销,但流程繁琐,需要先由门卫垫付后再凭收据报销。公司宣称的“有始有终”原则在此刻显得有些苍白,与其如此,陈刘暗自思忖,不如直接自行搭车前往火车站更为直接高效。然而,无论如何,此刻的他已坚定踏上归途,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尽快回到爷爷身边,给予他最深情的陪伴与关爱。
陈刘此刻的心态已全然释然,面对即将启程的归家之旅,他不急不躁,从容应对。既然已与公司彻底划清界限,那剩余的时间多寡对他而言已然无足轻重。他深知,那些公司内部的纷扰与自己再无瓜葛,他只需专注于接下来的旅途。
保安大叔看着陈刘淡定的身影,心中不禁泛起一丝羡慕。他想象着自己若是处于这般年轻无牵挂的年纪,是否也会有勇气潇洒离职,来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然而,现实的重担——抚养三个孩子的重任——瞬间将这个念头击碎,他知道,那只是遥不可及的幻想。
陈刘嘴上对龙东集团报销政策的不满溢于言表,心中却明白这只是无谓的牢骚,无力改变现状。他自嘲般地咒骂公司,却清楚这只是离任员工无力的宣泄,如今的他已是自由之身,公司的约束再也无法触及他分毫。
一声叹息过后,陈刘坐进了那辆破旧的班车,任其载着他驶向同样老旧的汽车站。在那里,他将转乘另一班车,历经颠簸方能抵达火车站。令他惊讶的是,通往火车站的班车同样破旧不堪,且票价竟高达五元。他不禁疑惑,是自己久未出门,对物价认知滞后,还是本地消费水平确实如此。然而,此刻的他已与这座城市渐行渐远,这些疑虑已无探讨的必要。
“世态炎凉,满目皆是套路。”陈刘感慨万分。他坐在与前班车如出一辙的慢班车上,忍受着一路颠簸,心中却涌起一种久违的亲切感。思绪飘回初来乍到之时,二十名朝气蓬勃的大学毕业生齐聚于此,怀揣梦想,意气风发。如今回首,那画面竟显得荒诞可笑,大多数人未能坚守,短短两年便纷纷离职。最快的甚至仅半年便结束培养合同,支付完大学学费便全身而退,公司对此也未做过多追究,培训的知识如同赠品,轻易赠予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