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谭说:“我很喜欢。”
喻超白苦笑,摆手:“我……不喜欢。新衣服太紧了,穿在身上难受,不好活动。我还是喜欢旧的。”
姑娘于是认真的点了点头:“好,以后就买旧衣服——旧衣服也不错,你看,他们……他们旧衣服都没得穿。”
喻超白飞快扫了一眼,发现周围低着头的人们,个个衣衫褴褛,比乞丐稍好,比农奴不如。
小猎人明白了些什么,又仿佛没懂,正自思索,就听一旁的金云鄂不住叹息:“太岁,你想的什么,我都明白……我如今也快死了,也不怕你了。我就直说了,就这样人,吃不饱穿不暖,你跟他们讲恢复瓜州,他们听得懂么?”
金云鄂以手指点,嘴里不住叹息:“太岁,倘若他们吃得饱穿得暖,哪来许多的人投我那破烂山寨!”
喻超白默然。
死到临头,他倒是发现了发动百姓的真正办法。
可惜,晚了。
旋即他笑了起来,昂起头颅,挺直了胸膛:“无论怎么说,大事我是真做了,只是没做成。没能收腹瓜州很可惜,但也不可惜。瓜州若毁,自然都赖我蠢——不过若是有人借机发现了这帮胡儿的坏,那也不错。”
小谭也笑了起来,丹凤眼弯弯的,就像引颈天歌的凤凰。女孩子清冷的声音难得地温柔了下来:“瓜州若是毁了,首先要怪的,自然是我和我家。”
说着,她也学喻超白,迎着金光望去。
他和她想要记住那张冷漠的神佛面孔。
那是毁灭瓜州的元凶,也是他们想要推翻却未能功成的强敌。
以他们的死,应当足以提醒其他有志之士打败敌人的真正办法。
刺目的金光之中,他和她就这样昂着头站着。
所有人都低着头,恐惧地以额触地,不敢直视佛光,更不敢去看佛祖的真颜,自然看不到他有些萧索的身影。
就像是一群蝼蚁。
但是。
总是低头、专注于残渣碎屑,按部就班地生活了数以千万年的蝼蚁们,因为其绝对总量的过于庞大,总会诞生出那么些许叽歪的。
这类蝼蚁也许是体内的化学分泌出现了意外,也许是凑巧被微风卷得翻了个,也许是因为天生头颅就弯不下去……总有那么些,在主动被动的情况下,抬起头看向了天空。
只要看一眼,一切,都会有所不同。
因为看见,所以,不再畏惧。
今夜的瓜州出现了这只蝼蚁。
他叫李明晨。
他看向了天空,发现足以晒死人的金光、雨点般的太阳真火、令人恼恨的索命梵音……通通无法靠近他们。
因为在他们的头顶,有着一件遮天蔽日的破烂溜丢正温柔的护住了他们。
那是一件由人家不要的碎布缝合制成的破烂袈裟。
那是一件百衲衣。
百衲衣的主人,一个八十几岁的老和尚,正在卖力地走过已经不存在的城墙,一边走,一边朝着他们大吼:“那不是佛!那不是佛!”
——那不能算是大吼了,因为老和尚的嗓子被烧坏,吼出的每一个字,都听不见了。
但人们还是听清了,因为龙树的大吼,同样作用于精神。
就像先前他的那句闭嘴被阿沛丹增彭措听得清清楚楚,现在他的大吼,也被所有人都听清。
那是百衲衣赋予他的神异,也是百姓们的认可带来的奇迹。
人们很快认出来了。
这是活佛龙树。
活佛替他们扛下所有的伤害,并且对他们说,那不是佛。
佛亲口对他们说,那是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