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瑶看着那些长在松树林边上的低矮灌木，试着带入林凡回忆中的角度。
很快，两个人就来到了环山路上，此时的晨雾已经消散了大半。
沿着环山路走了一段，右手边就出现了一条不起眼的林间小路。
没有台阶，只是一条非常窄的崎岖山路，路两边是造型各异的低矮榆树，上方被高大松树的枝叶所遮盖着。
林凡跨过环山路边缘的水泥沟，踏上了那条土路，云瑶连忙跟上。
“我小的时候，那时候姥姥的身体还很硬朗，这里也还没有这条柏油环山路。
那时候这条小路就是上山的主路，我经常早上跟着姥姥上山晨练。
从这条小路上去，走到头，再往左拐，就是一个广场，每天早上都有很多老人来晨练的。”
林凡带着云瑶走到这条小路的尽头，那里是一条由青石板铺成的路。
两个人沿着路下了一段台阶，就来到了一处凉亭。
“我对这里印象很深的，但是初中以后的记忆就几乎没有了。
那时候我学习压力大，天天宅着学习，姥姥的身体也大不如前了，我们就再没有一起走过这条路了。
再然后，是我初中毕业那年，我天天死读书，当了几年书呆子，体力下降特别快。
初中毕业的暑假里，我爸带我爬山，又走了这条土路，我记得那天我喘得很厉害，还被一个路过的大叔笑话了。”
林凡抬头看着凉亭棚顶上的水浒传壁画，满脸怀念地说着。
“再后来，我上高中了，就再也没有走过这条路了，甚至在高考后的那半个月，我都找不到这条路了。
当时还以为是太长时间没人走了，已经被树和草长满了呢。
可是就在我姥去世的几天后，我记得好像是头七那天的上午，我竟然找到了这条路。
我就一个人，沿着这条小路上山，然后走到这个凉亭里，看着这些壁画。
当时满脑子全都是小时候和姥姥在这里休息时候的画面。”
云瑶默默地听着，她知道，现在林凡需要的是一个合格的倾听者。
林凡带着云瑶走过广场，沿着一个大下坡走下山来，沿着空无一人的街道，一路上如数家珍一般地介绍着。
不多时，两个人就到了林凡的家里。
“这是我家，七十多平米的房子，一家三口住着绰绰有余了。
我爸之前在野外工作，好久才能回家一次。
他用休息时间在森林里捡核桃，放假回家以后就带着一大麻袋的核桃回来，砸开给我补脑。
我非常小的时候，家里很穷，我妈都不舍得吃好吃的，肉全给我吃。
我爸不舍得吃水果，苹果都给我和我妈吃，我妈就说她咬不动苹果皮，其实就是找个理由让我爸吃而已。”
林凡一边翻出影集里的老照片来给云瑶看，一边笑着说道。
嘴角上翘间，眼睛里却已经满是泪水。
他就这样，留着眼泪给云瑶讲述着每一张老照片背后的故事。
然后，两人又来到了一个村庄里，这里有一片废墟，里面只有几间房子还没有倒塌。
“这间房子是我爷爷盖起来的，最开始是草房，奶奶去世前，我每个寒暑假都会在这里度过。
后来翻盖成了砖房，不过那时候我就很大了，就很少回来住了。
再后来棚户区改造，大家都搬走了，只是区里没钱重建，就只能这样荒着了。
你看那颗杏树，从我有记忆起就有它了。
我还记得那大概是我上学之前，我奶就坐在院子里，等熟透了的杏从树上掉下来，她就去树下捡，洗干净了给我吃。
特别甜。
后来她不在了，我也长大很多了，暑假的时候，发小会爬到猪圈上摘杏。
那个时候，我已经很少吃熟得有一点发红的杏了，就让他摘那些深黄色的杏给我，有点硬，酸的，但是我喜欢。
这家伙从小就淘气，我从小就老实，可是谁也没想到，这附近的小孩儿里，就数我俩的关系最好了。”
林凡摸着院子里的杏树，就这么说着。
然后，他终于忍不住了，浑身颤抖着大哭了起来。
“这些，这些都在这里，这是我的一切！
我一生的信念都来自于这里，可是，可是现在我却发现这一切都是假的！
这些人，这些事，这些记忆，甚至我自己在过去二十几年的存在，全都是假的！
我没有过去，没有亲人和朋友，没有这座小城，我甚至不是父母生出来的！
我算是什么？丫头，你说！我到底算是什么呀？！
啊！！！！！！”
看着眼前这个拯救了全世界的大男孩，此刻却如同一个孩子一般崩溃痛哭。
云瑶心疼地抱住了他，轻轻地抚着他的后背。
等林凡逐渐平静一些了，云瑶才开口说话。
“哥，不论你失去了多少曾经，都不算是一无所有，你还有我，我会永远陪着你的。
我也什么都没有了，我现在也只有你了，咱们两个就是亲人，拥有对方，咱们就永远不算是失去了一切。
那些记忆虽然是假的，但是你的感受却是真的，只要你记住他们，他们对你来说就是真实存在的。
就像是我的爸爸妈妈一样，对别人来说，他们可能就只是两个无关紧要的名字。
可是对我来说，他们无比重要。
哪怕是我已经再也见不到他们了，只要我一直思念着他们，他们就永远是我的心灵寄托。
只要你不否认那些记忆，他们就也永远是你的精神寄托。
而且，不管过去如何，现在的你是实实在在地存在着的，这才是最重要的。
每个人的过去都会过去，都会变成一段回忆。
既然你有相关的所有感情、感受，那么对你来说，这一切就都是真的。
这些记忆造就了现在的你，是你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所以哪怕没有其他人来见证这一切，对你来说，他们也都是真实存在着的。
那些你记忆中的亲人朋友，他们会永远和你在一起，他们，与你同在。
……”
自从知道驭鬼者容易出现心理问题以后，云瑶就开始钻研心理学，此刻竟然真的起到了作用。
在云瑶的开导下，濒临崩溃的林凡终于恢复了过来。
他想通了，同时也就不再介意自己是作为一件武器而被创造出来的了。
“我就是我，就算是作为一件武器而诞生，我现在也已经可以自己掌控自己的命运了。
甚至已经从棋子跃升成了执棋人，拥有一念灭世的能力。
就算是与整个世界扳手腕，都是赢面更大，那么，就好好享受作为一个活人的生活吧。
看着孩子们一代一代地成长，看着人类社会不断地进步，像一个普通人一样融入其中。
生命是一个过程，我要好好体味这个过程。
谢谢你，丫头。”
“你要谢谢你自己，是你发善心救了我，才有今天我开导你呀。”
见林凡重新振作了起来，云瑶也也露出了明媚的笑容。
林凡又一次带着云瑶站在了山顶，山间清风拂过，甚是凉爽。
俯视着整个城市，林凡闭上眼睛，张开双臂，缓缓地拥抱着这一切。
“丫头，我要写一本书，就写我记忆中的这座小城，就写我记忆中的成长历程。
这本书，我要起名叫《人间》。”
“一定很温馨。”
云瑶看着此刻的林凡，感觉他整个人都透着温柔和爱意，他真的很爱很爱这座小城。
……
林凡开笔了，他要写的不只有一本《人间》，还有一本《阴间》。
阴间的存在和运行方式，对普通人来说必定是十分怪诞的。
作为阴间的主宰，林凡要将这一切都记录下来。
就像是法布尔写《昆虫记》一样，林凡要写下自己在阴间培育植物的过程。
要记录植物在阴间的生长规律，要好好培育那颗从太平古镇鬼街里得到的诡异种子。
这一切，一定会非常有趣的。
“我的《人间》和《阴间》，真的非常有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