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禀陛下,臣全凭圣断,并无异议。无论有名无名,凡陛下有命,臣必将竭尽全力,为陛下、为朝廷分忧,万死不辞!不过……”
乾清宫,皇帝问询之后,张鹤龄全无顿滞,跟着便是回了话。
朱佑樘对张鹤龄的态度很满意,他觉得,张鹤龄不可能听不出此事的厉害所在,但张鹤龄不曾有丝毫拖沓,毫不犹豫便是表了态,很是让他欣慰。
不枉他对张鹤龄一直以来的爱护及宠眷。
可张鹤龄表态之后突然一个“不过”,让他诧异,莫非张鹤龄也学会和他讲条件了不成?
朱佑樘不多猜测,缓声道:“不过甚么?寿宁伯,朕既是委你差事,你若有所请,只要朕能给你的,自然会给你,但讲无妨……”
“陛下,臣并无所求!”
张鹤龄摇摇头后,方自继续道:“臣只是认为,委派差事,或是给臣挂个职衔以便行事云云,皆是常事,无须陛下和诸位大臣特意提来,只需一道旨意便可。
再者,臣若是在此等旁枝末节之上纠缠,闹得这般郑重其事,倒显得臣与诸位大臣是要讨价还价一般,岂不有违臣纲,又让臣如何自处……”
“很好!寿宁伯,你有此心,朕很欣慰,但你却是想多了,朝廷无小事,同样,包括你在内的所有大臣,虽是朕之臣民,但朕亦不会忽视汝等。
正如诸位大臣所言,尊重是相互的,汝等拥护、尊重朕,朕岂能视汝等为草芥?岂不闻,君视臣如草芥,臣视君如仇寇,朕虽不敢言乃明君圣主,但亦常常以此自省……”
“陛下圣明,谨此一言,陛下便足可称古往今来之圣君……”
“……”
君臣二人,好似一通互夸互赞,殿中的众大臣,尽皆默然。
盖因为,君臣二人一唱一和之间说的话,让这些自认儒门之人的大臣们,总有几分尴尬。
‘从道不从君’,‘民为重,社稷次之,君为轻’,‘君视臣如草芥,臣视君如仇寇’等等诸如此般之言,皆是儒门先贤之语。
盖几千年朝代更迭,儒门即便有过很多变通,但此等言论,依旧占据着部分思想阵地。也与儒家天地纲常紧密相连。
便是如今殿中的这些大臣,也不乏有倾向于此等思想之人。
其实说白了,最核心的一点,便是制约君权,以求君与臣共天下。
可本朝已取消丞相,加强君主集权是为大政,故此,此言不可尽说,便是做,也需用更为正大光明的方式遮掩。
否则,血淋淋的例子很多呢,不说太远,便说几十年前那位功高盖世的于少保,不就是其中典型的一位嘛。
处死、抄家、灭族,虽说先帝已是给与平反,算是有了身后名,但人死族灭,平反了又能如何?
当然,所有人都相信,无论现今、未来,这等人依旧会存在,或者在某一时期,某一刻,依然能发出足以光照千古的光芒。
为止,他们依旧可不惜己身,可至少,如今殿中的人,自问并无有那般强烈的意志。
故此,当朱佑樘和张鹤龄这一对君臣,用互夸互赞的方式一唱一和之时,众人才会不由的感到一丝尴尬。
便是老于城府的刘健,此时也有了几分不自然。
不过,终究是为官多年,历经几朝的老人,些许异样,转瞬即逝。
望着君臣二人,似乎还要再说的架势,刘健站出来道:“启禀陛下,寿宁伯既无异议,那此事是否就此落定。陛下当早些下旨,老臣和内阁,也好协调礼部及相关衙门,尽快配合其行事……”
朱佑樘颔首,淡淡道:“刘爱卿所言极是,年关将近,便是离明岁春闱大比,也只有不足五个月,是该从速,稍后朕便下旨,只是……
刘爱卿,你认为,该予寿宁伯以何职衔更为合宜?”
“陛下,老臣……”
刘健稍一思忖,便待说话。
“慢着……”
可张鹤龄却是突然出言打断,奏道:“启禀陛下,予臣以何职衔,甚至无有职衔,并不妨碍臣办事。有品无品,有级无级,总归都是陛下所命,臣只要秉持陛下意志、朝廷大义,能持正秉公,哪个还敢违逆陛下不成。故此,臣依旧是那句话,无需这般郑重其事……”
谢迁此时不悦道:“寿宁伯,既是要名正言顺,便该有名正言顺的章程。国家大事,岂容儿戏。若然如你这般,岂不真就应了世人之言……”
“应了何言?言本伯粗鄙不堪,更是无有担当,实乃扶不上墙的烂泥吗?”
“本官可未曾这般说过,但本官……”
“好了!”
眼看二人一阴一阳的又要争吵,朱佑樘喝了一声,方望向张鹤龄道:“寿宁伯,有何话大可尽言。”
谢迁有些不满,朱佑樘的偏袒太过直接了。但皇帝陛下已是再次开口询问张鹤龄,他也只能暂时按捺自己。不过,他心里已是又记下了一笔账了。
张鹤龄可不管他人,他抱拳道:“启禀陛下,臣是真的认为无需这般郑重其事,无论给与何职,皆可,故此,臣并不想就此事多言。
臣其实想说,与其郑重其事的讨论这些,倒不如说一说方才之事。臣认为,比起臣这点官衔上的小事,此方为真正的大事,已是有违纲常之大事。
臣请奏,司礼监秉笔太监陈准君王妄言,言行失矩,乃有失仪之罪。兵部尚书马文升君前浮躁,甚至欲拳脚相加,实有失臣子仪表,更是无视陛下,无视内廷,冲撞御前,实乃大不敬。
请陛下降旨论罪,以叙君臣纲常,以彰陛下、朝廷之威仪……”
陈准微微一楞,不过马上反应过来,他朝着陛下噗通一声便干脆的跪了下来,请罪道:“皇爷,奴婢领罪,请陛下责罚,以彰陛下、朝廷之威仪……”
“张鹤龄,你……”
马文升也是怔了怔,他怒气再起,且陈准那干脆的模样,更是让他怒气满溢,他瞪着眼指着张鹤龄。
便是众臣也是微微一怔,这个张鹤龄说话办事,既是跳脱,更像是一根筋。
且还上纲上线,加之陈准的干脆配合,一下子就将方才众人打算刻意混淆过去的事,重新拉了回来。
还真是闹腾。
众人皆是头疼,也不免对马文升有了几分埋怨。
张鹤龄有句话说的真不差,马文升确实越来越有倚老卖老之嫌了。
你往日无论面对谁都是一副‘看尔等皆是寻常’的样子,众人心中早有几分不满,不过,虽有不满,但也不曾有人和马文升当面置对。
便是皇帝也是给与尊重,不曾说过太多。
往日未曾出过岔子,也只能怪马文升是有名的君子,谁叫他无论功绩、资历、官职皆高呢。
可你自个儿心里要把得住啊,要分时宜,且要看地方啊,不能真就飘到天上去了。还真当是得位尴尬的景泰年间呢?
往日骂人,今日倒好,要打人了,且他们丝毫不怀疑,方才若是有把刀,马文升就敢将陈准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