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先帝和陛下也丝毫未曾亏待于他,马尚书本官兵部尚书正二品,赐勋光禄大夫、柱国,更是文武双从一品加衔,数朝堂上下,历往今来,又有几人可获此恩宠。
陛下恩宠至极,屡屡委以重任,可臣今日要大胆直言谏君,莫要再让对国家对社稷有功的砥柱肱骨,负重前行了。”
马文升觉得不对,他忙是怒道:“张鹤龄,你是何意?莫非你以为老夫,当不起为官的责任?”
“非也!”
张鹤龄看都未看马文升一眼,只是摇摇头否定,接着继续向皇帝奏道:“陛下,马尚书宣德元年生人,景泰二年中第入仕,如今单为官已四十七载,马尚书年岁更已七十有二,这般岁数,每日尚要辅助陛下操持国事。陛下于心何忍?”
“你……”
马文升越听越不对,又待欲言,可张鹤龄又是拦在前头,直接未给马文升说话的机会。
“陛下,臣恳请陛下宽恕马尚书的罪过,毕竟年岁大了,精力不足乃是天地常伦。马尚书恳请陛下准其致仕,也是不敢再因自身原由,而误国家大事。臣请谏陛下,体谅老臣之心,准其荣养,致仕还乡。莫再苛求马尚书,以免使马尚书一身功绩晚节不保……”
“住口,住口,咳~咳~”
马文升大声怒吼,因为喊的太急,连连咳嗽,脸都咳的殷红。
张鹤龄终于转过身望向了马文升,慢条斯理道:“马尚书,当注意身子,放心,陛下不会苛责老臣,更不会压榨老臣,你的一份恩荣荣养,定然是少不了的……”
此时,刘健走近了马文升身边,眉头微蹙着,望向张鹤龄道:“寿宁伯,且留些口德吧。马尚书作为前辈,且是社稷老臣,当给与尊重……”
张鹤龄奇道:“刘学士,此话怎讲?马尚书办差了差事,向陛下请罪。陛下定然会体谅老臣不易,也自然不会重责于他。
可本伯听马尚书所言,自感精力不济,就此请旨致仕,这是好事啊。既是马尚书的好事,也是朝廷的好事。即便有些辜负陛下所托,但念及马尚书的年岁,陛下还能过于苛求不成?
本伯请谏陛下,也正基于此,刘学士怎言本伯不尊重?”
“真意如何,何必要说的太过分明,寿宁伯,在陛下跟前,议事为先,莫要再言这般话了!”
“咦,本伯就不懂了!”
张鹤龄更奇,道:“请罪是马尚书自个儿请的,请乞骸骨,也是马尚书自个儿请的。本伯尊重前辈老臣,劝谏陛下,怎到了刘学士口中,却变了味呢……”
“张鹤龄,陛下御前,插科打诨,简直混账!”
马文升似乎终于喘匀了气,喝道:“老夫入朝堂几十载,勤勉、兢业,如今年过七十确实无错,但部中与朝廷的事,哪桩哪件未曾做的踏实?便是哈密之事……你口口声声污蔑老夫……”
“等等~”
张鹤龄摆了摆手,疑惑道:“马尚书,听你之言,似乎并不服老,觉得做事勤勉也尽责,尚未有因年岁影响公务之事?”
“老夫自然不会因自身而懈怠公务……”
“那就不对了啊!”
张鹤龄突然神色一正道:“陛下也依然信重与你,未曾因你失职先言惩罚与你,只让你先陈述哈密之事,此本也为你本职之事。你既是觉得自个儿这官还能做,也能做好,本职之事自然该为。那为何偏偏未遵旨陈述,反倒先请乞骸骨,此为何意?”
“老夫……”
马文升被噎住了,心中一阵气恼。
有这么问的嘛?这不都是潜规则,莫说他不是真想请辞,便是真请辞,也该有个三辞三让不是。哪有直白白的问出来的。
还讲不讲大臣的规矩了!
但他偏偏不能就此事和张鹤龄掰扯,潜规则之所以是潜规则,便是大家默认遵从的规矩。但并非名正言顺的明文。
一时间,马文升冷着脸,不知该如何开口。
刘健暗自摇头,心中暗叹。
马文升还拿着他三君子、几朝老臣的架子呢,好似对朝廷里的大臣们,都太过无视了些。
也不能算皆是无视,应该说,只将目光放在了陛下身上,放在朝中有数的几位大臣身上了。
比如他们内阁的人,也比如吏部尚书等少数几位,甚至如工部、户部的那两位,大致都不曾看在眼里过。
当然,凭马文升的威望,他有这个底气。
可你有底气不错,但若真就无视,那可就过于轻慢了。
再者,便是朝中那些大臣因你马文升的资历和功绩,对你尊重几分,那也是文臣之间的一些默认规矩。
至于张鹤龄这般传奉官,可不会受那一套拿捏。
先帝时有汪直、刘吉,本朝之前有个李广,而加一个张鹤龄,也不足为奇。
且张鹤龄可比那些人,更要直接,更要恣意呢。旁人还会考虑个身后事,可张鹤龄的姐姐是皇后,后宫的独一人,皇帝对皇后恩宠至极。再怎样,也不会要了张鹤龄的性命。
故此,这便是张鹤龄敢于恣意的最大本钱,也是因此,所谓的潜规则,张鹤龄几乎就未曾考虑过。
尊重可为规则,不尊重,也就无所谓规则了。
张鹤龄帮陛下开口说话,就是将事戳在明面上,又能如何?你反而,找不出话来说张鹤龄说的不对,这一下,尴尬了!
好在,陛下还颇为看重马文升,未曾真有让马文升致仕的心思,否则,这一次马文升的请乞骸骨,有张鹤龄的一番深情请谏,可不就正好可借坡下驴了嘛。
事实上,若陛下此时真准了,有张鹤龄这一番说解在前,便连说陛下苛待老臣,都无从说起,反而可言,陛下是真正的体恤老臣。
刘健念罢,出面缓和道:“寿宁伯,闲话且不谈可好?陛下还等着商议哈密之事呢,莫要因这些小事,耽误了公事……”
“刘学士所言及是!”
张鹤龄微微颔首,赞同道:“少一个大臣,或是少哪几个大臣,对陛下、朝廷或可有所影响,但也并非想象的那般大。便是走了哪个又能如何?
大明天下,唯陛下不可缺,旁人……呵呵!陛下宽仁,体恤臣下,更是给所有臣子尊重、关爱,但莫要将陛下的尊重和关爱,当成了肆无忌惮拿捏的本钱了。本伯常以此自省,仅此一言,当与诸公共勉……”
张鹤龄的话犹如重锤砸地,也犹如轰在了所有大臣的心上。
不得不说,张鹤龄很粗鄙,说的直接也粗暴,然,偏偏此时,无人敢反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