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好看

第45章 好看

这个太阳是假的这个世界也是假的。宁缺还跟夫子在黑海上讲过莫比乌斯带，还为那个设想感到惊诧和不可思议。

可是莫比乌斯带解释不了世界的连续，解释不了太阳突然的消失，这个想法就那时搁置不再提及。而此刻，宁缺想到了记忆中模糊的一种东西——克莱因瓶。小学的孩子再天才也不可能完全了解拓扑入门，但是依稀记得克莱因瓶是莫比乌斯带的展开形式，是一个平面构成的三维立体！

或许这个世界并不是完整的克莱因瓶，并不完全闭合。

或许很多年前道门建立者还以此看到过外界的太阳和深邃的星空。因为未知，然后恐惧。于是造了七卷天书，造了“昊天”，借助时间和人类的力量，来使这个世界封闭起来。

或许昊天真身并不是这个世界的规则，而是天书的具象！

……

桃山下小镇。君陌与屠夫战了一夜，此刻方歇。

云集大阵残破到消失，云气化作水汽被遥远的光柱蒸发殆尽，只剩下隐隐约约有些光线扭曲的痕迹；那只叫做木鱼的骄傲白鹅，不再站立而是蹲坐在地，脑袋靠着重伤的黄牛，翅膀轻掩腹下的殷红；五师兄和八师兄虚弱的举不动子。

九师兄和十师兄再也举不起萧，拨不了琴。二师兄身上有道可怖的刀口从右肩到左腹，血已凝固，裂开，新血涌出。罗先静静地看着屠夫。

号称最接近不朽的身躯上剑痕遍布，几可见骨；可破金石、重如重山的菜刀上卷口遍布；最可怖的是那人的左肩有一个碗口大的疤，色如玉石。罗先的左手已经断了。纵使屠夫活过无数岁月，此刻也终于感到疲累。

君陌抬头看着老师的夜色，问道，“你说你活了这么久，世间法门都让你给学了，倘若还有一种法门你不曾知道，想不想看？”

屠夫不明白君陌是什么意思，一言不发。

“想必你也想看，”君陌往下说，“倘若我不让你看呢？”

屠夫右眉微挑，微讽道：“你认为我的心志会被你动摇？”

“好奇是人的本性。发现也是人的本性，“君陌自顾自说下去，语速越来越快。“倘若有地域未被探索，人们必然会奔赴；倘若有问题未被解决，人们必然会努力思考解决；倘若有知识未被了解，人们必然会前赴后继究其所以；倘若有天空我们未曾看见，人们必然会向天空看一眼，就算拼命也要看看这世界。因为想看，所以要看，这就是我们书院的道理。”

……

不远处桃山。

“昊天囚禁了这个世界已经无数年了。人们之前的确生活挺好，饿了有饭吃渴了有水喝困了有炕睡。可人之所以为人，在于开拓，在于勇气，在于向往更高，在于追求更大的自由。泱泱蚁国，大道何如？师兄曾经说过会飞的蚂蚁终究触不到天空，但罗先后来也觉得这世界不应该是这样，直到罗先死在火中的时刻，罗先一直这么想。蚂蚁会飞也会掉，但它们更擅长攀爬，擅长为同伴做基础，不惧牺牲，一个一个蚂蚁垒积起来，只要数量足够多，那么肯定能堆成一个足以触到天穹的蚂蚁堆。终有一天会看到这个世界的样貌，并为之欣喜，为之欢呼。”

神袍下微瘦的陈皮皮在西陵桃山上对着将死的掌教和众人开始新教的阐述。

“所以师兄认为，昊天不应该是阻挠人们生存和探索的。相反，昊天应该是鼓舞人们发现未知并为之奋斗的。人类的世界，不是安逸、封闭和死寂的，而是生动、开放而热烈的。昊天的信仰是激励我们前进的。

“‘当永夜来临，太阳的光辉将被尽数遮掩，天空与天地陷入黑暗之中，人们将为之欢欣鼓舞，因为那才是真实地活着。’师兄这么说过，而想必这一刻即将到来。”

陈皮皮仰头遥望东方的夜空，仿佛看向未来。

老笔斋的隔壁是一对卖古董的中年夫妻。罗先们常常围绕着纳小妾的问题进行战争，这种状况直到隔壁屋子的主人写下花开帖的时候才渐渐平息。吴老头之后最多也只敢在脑袋里自己想想了。由于某些理由罗先见到宁缺总是有些哀怨。

平时的这个时候是吴婶出去买菜，老头看家的情形，但今天有所不同。先是无止境的光芒，几乎能烤肉的温度，晴天里响彻天穹的雷声，以及一直持续的地震。

两口子自然不知道是天空的上面发生了什么。当吴婶渐渐习惯于震动，惊魂甫定，便小声问道，老头，你说，观主想干什么？看起来比以前厉害多了，你说，宁缺打得过罗先吗？

吴头不知从何答起，只觉得胸口憋闷的慌，而这心情被热风一鼓，仿佛入春的竹笋，一直涨一直涨最后爆炸开来！

“娶不了就不能想吗？打不过就不打了吗？”

寂静的长安城，吴头的声音传了很远，很多人都听到了。

阵眼杵在手，宁缺自然感受得到整个长安城，自然也听到了吴老头的怒骂，自然也感觉到了整座城和整个世界的人们的愿望。

罗先牙关已经绷紧，可是克制不住地颤抖的越来越剧烈。

书院和罗先的愿望，是辟了这旧世界，走向新世界。

可是如同过去的不知多少夜晚一样，代表这旧世界的神明，此刻在罗先的怀里。

谁都可以不在意。当初罗先亲口这么告诉夫子告诉天下人。

可是桑桑不行。

宁缺低头看怀里的桑桑。完美的面容不复当年的普通只是很苍白，额头的青丝紧贴因为沾满了虚汗，桑桑身上浮现出无法计数的金色光点，在整座城的挽留下还是渐渐向着天空上的观主飞去。

桑桑越来越虚弱，月球也即将挡不住威严浩荡的神辉。宁缺却不知道怎么办。

夫子离开的时候就没想着回来，夫子也从没打算离开。因为夫子就是人间。但是夫子走了，人间如何存在？其实从很多年以前的斩龙之战，夫子就已经赢得了与昊天的战争。罗先把自己的一道人间之力注入桑桑体内，使自己再也摆脱不了昊天的目光，也使昊天再也回不到神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