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才那人却毫无惧色,向前跨了两步,站在众位大臣身后,面向皇上,理直气壮地说:“我反对,到天安殿庆寿万万不可,此乃关乎天下之事,诸君不加谏止实为失职,卑职身微,本无权在这里进言,然则大是大非,必得有人鸣。”他言语激烈毫不掩饰,根本不像朝中大臣奏事时那样地委婉表述,他说:“天子孝敬父母,乃是顺应天道,但应该在宅邸内行家庭礼法。若是和百官同列,则要行向北跪拜之仪,其行如臣子也,如此一来,亏君体,损主威,万万不能为后世留下这样的规矩。”
也就是说,他认为皇上给太后贺寿那是家事,家事不能大于国事,在家里,对父母爱怎么叩拜都行。但是在国家的正式场合,皇上怎能与大臣一起行跪拜之礼?如此一来,皇帝岂不降格成了亲王。
言语铿锵,言之有理,满朝文武大臣被他慷慨激昂、理直气壮的话语惊呆了,一个个木在当地。本来大臣中就有不同意见,一时陷入僵局。在这之前,也不要说满朝大臣,就是皇上也没有拂逆过刘太后的心意,今天竟让这么一个蝇头大的官员把一些人想说的话说了出来,刘太后气得起身拂袖而去,把皇上和一众大臣晾在那里。
这个人是新上任的秘阁校理。
秘阁,就是皇家图书馆,是皇宫里的一组建筑。秘阁校理,就是图书管理员,算是皇帝的文学侍从官。平时只能在皇上上朝时,呆头呆脑地站在廊柱侧,以备有需要查询之事,赶紧回秘阁检索。
太后一走,皇上宣布散朝,议论的事没定下来,但是也没人提出追究他的责任,大宋朝政治宽松果真不一般。要知道,庄严肃穆的朝堂之上,这样的放肆行为扰乱了秩序,惊扰圣驾,应该受到严厉的斥责和惩罚。
可是他却不是见好就收的人,他觉得话还没说透,回到家里连夜奋笔疾书,写了一道《乞太后还政疏》,第二天一早就交到宰执手里。他在疏中直言不讳地写道:“今上皇帝春秋已盛,睿哲明发,握乾纲而归坤纽,非黄裳之吉象也。岂若保庆寿于长乐,卷收大权,还上真主,以享天下之养。”他这是公然地提出要太后还政于皇上,他说皇上已经长大成人了,太后您赶紧还政于皇上,回后宫去享清福吧。
惹了这么大的事,惹太后生气是宰执的失职呀,大臣们开始留意这个人了,原来怎么不知道呢?于是,他们赶紧吩咐吏部汇报这个人的情况。宰相吕夷简更加郁闷,这个人突然发难,后面有没有隐情呢?这事还真得查查,谁举荐的,有没有人指使。想到指使,他又默然了,真要有人指使,还能是谁呢?最终得利的是谁?只有那个高坐龙椅上的人。别往下查了,赶紧把这事压住,吕夷简可不想引火烧身。
也难怪大臣们不知道这个人,他这个人身世曲折,一直在地方上做个小官,谁能晓得呢?
他在二十八岁之前名叫朱说(音悦)。他出生几个月后父亲就病死了,一年以后为生活所迫,母亲谢氏不得不带着三个幼子改嫁长山县(今山东省邹平县)的朱姓人家。这一年,他的长兄六岁,次兄四岁,他刚刚两岁出头,幼小的他从了继父姓。
他从小就很有志气和志向,由于朱家也并不富裕,他在少年时被送到长白山麓的僧舍读书,干些杂活解决食宿,也算是为家里省了一张嘴。僧寺里的杂役能吃到什么?只能顿顿以粥果腹。他在这样的环境下苦读三年,也以粥为主食吃了三年。从僧寺回到家后,他从母亲口中得知自己原来并不姓朱,又感到屈辱又为母亲伤心,就含着眼泪毅然辞别母亲,去了应天府(今河南省商丘一带)的南都学舍学习,他发誓要恢复本姓,让母亲过上好日子。
在应天府,他不分昼夜地发奋苦读,以至在五年的学习期间甚至衣不解体,困极了就合衣而卧,睁开眼睛就抄起书本。他延续少年时在僧舍读书的习惯,每天只煮上一小锅粥,等粥凉了凝固了,便用刀切成四块,早晚各取两块,就着咸菜吃,有时连咸菜也没有,就撒上点儿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