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陈平生没有说什么话,只是偶尔提出询问。除此之外,他大部分时间都是在拍照。
等到了厨房,他才说道:“李老师,您的其他家人呢?”
玻璃上的红色窗贴,看起来像是孩子玩耍时贴上的,但是他好像并没有从房间里看到儿女生活的痕迹。
果然,李江河听到这个话题沉默了片刻说道:“他们啊,太忙了。有的在国外,有的在首都。之前也回来看过,但这种病,在哪都一样。他们想把我们接到首都去,但我没同意。”
他看着屋内一点一滴由爱人亲手搭建的环境,左手忍不住摩挲着墙砖的纹理,说道:“这是她最熟悉,最爱的地方,如果离开了这里,这病就更难治了。”
“所以平时我上班时,会有保姆照顾她,只有周末我才能陪着她。”
“明白了,那这些?”陈平生指了指窗户玻璃。
“哦,那是她自己贴的,她偶尔清醒的时候,会剪点窗花练练手,防止自己身体僵硬。”李江河说着说着笑了起来,从他的表情里,完全看不出伤痛。
但是陈平生自己反而心里沉甸甸的,觉得手中捧着的相机此时变成了一块巨大的秤砣,好像要带着他的心一起沉入地心。
这是一种无形的责任。
也是这些照片上承载的人生。
“阿姨能出来吗?”可他没有惧怕这种挑战,因为他所要做的,已经不单单是拍摄了。
“能,就是你得帮我一下。”李江河没有拒绝。
“没问题。”陈平生放下相机,两个人回到卧室,在把阿姨叫醒后,两个人搀扶着她走到客厅。
阿姨此时的表情是有些茫然的,她看着他们忙前忙后,却没有什么反应,只是呆呆的望着前方,那个挂在墙壁上由她亲手制成的干花艺术。
等到她被放在椅子上后,她才回过神来,看着李江河的脸,久久不语。
“这样可以吗?李老师?”陈平生把相机架在了两人面前,有些担忧的看着阿姨,感觉她身体晃晃悠悠的,随时要倒下去一样。
“没事,她自己动起来费劲,所以得靠人扶。但她自己知道要坐稳,你看。”
李江河说着松开了爱人的手,果然阿姨的身体没有晃动,稳稳的坐在椅子上。
而阿姨的眼睛则一直在看着李江河,从未有一刻离开。
“行,李老师,你坐在阿姨身边吧。”陈平生把头低下,看着电子屏幕。
李江河坐回椅子上,用身体给阿姨形成了一个支撑,让她能更舒服的靠在自己身边。
“李老师,稍微笑一下。”
两个人一个面无表情,一个做不出表情,陈平生只能让李江河给一些笑容。
“好,我笑一下。”李江河咧开嘴,看起来并不自然。
陈平生果断放弃了这个想法,思索几秒,忽然有灵感迸发:“李老师,您也看着阿姨。”
“看着她?”李江河回过头,正好与阿姨的目光对视。
就在这一刻,阿姨的嘴角微微弯起,似乎笑了!
“咔嚓!”
陈平生当然不会放过这样一幕,直接按下了快门。
拍完后,他看向照片,发现自己并没有看错,阿姨的嘴角确实有一点点笑意。
“真好。”陈平生也笑了起来,有种被治愈的感觉。
接下来的时间里,陈平生一直记录着这对夫妇生活的日常,虽然这日常大抵都是李江河老师照看爱人的细碎画面。
比如他给爱人剪指甲的画面,给爱人喂饭的画面,还有拉着她的手给她看过往照片的画面。
阿姨也出乎意料的配合,没有说话,虽然行为有些木然和呆板,但还是努力的看着眼前的事物和人,想要从脑海的旧抽屉里翻找出对应的记忆。
陈平生沉浸在如此温馨的氛围里,不愿意放过任何一个动作。另一方面,他也在尽力压低自己的存在感,给李江河和阿姨营造出属于自己的空间。
直到华灯初上,黄色的暖光照亮了厨房的玻璃,红色的窗花在光芒下折射出不同的光彩,这次的拍摄才终于结束。
“啪哒。”李江河关闭灶台开关,端着几道家常的炒菜,从厨房里走了出来。
“饿了吧。”他笑着问陈平生。
正吃着水果的陈平生笑着回应道:“还好。”
“我先给她喂饭,你饿了就直接吃吧。”李江河和蔼的让他先吃饭。
不过陈平生拒绝了:“没事,我等您一起。”
李江河点点头,拿着做好的粥和菜进了卧室。
等他给阿姨喂过饭之后,两个人才来到客厅的桌子旁,坐下吃饭。
“小陈,照片什么时候能出来啊?”李江河给陈平生夹了一根排骨,自己则扒拉了一口饭。
陈平生感谢的接过后沉吟道:“三四天,就可以出来,不过我给您做成相册吧,这样看起来也方便一些。”
“好,我其实也是想做成相册。”李江河不无感叹道:“主要是让她看看,也许她的病能好一些。”
“嗯,希望。”陈平生点头,同时在内心祝愿阿姨的病能得到缓解。
“陈老哥的照片出了吗?”李江河继续问。
“陈老的照片已经发给他了。”他回答道。
“行,那就好。”
简单的聊过后,只剩下吞咽与筷子碰撞的声音在客厅里回响。
晚饭后,陈平生没有在这里多待。
他听着李江河站在门口道别的声音,一步步走下楼梯。
从楼道里出来,走到已经被物业清扫出来的街道上,陈平生又回头看向身后的三楼,
那里仍然被暖黄色的光芒所充盈,红色的窗花在暗沉的天色下看不清,只能看到一个身影在厨房忙碌着。
陈平生转身向前,沿着路边向着回家的方向行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