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周后,州文管局就通过申请,回复可以进行抢救性发掘,并从省博物馆抽调了一支一名领队和六个技工的考古队。这也在张鲁一意料之中,只是没想到会那么快。考古队的领队董跃森是张鲁一的大学同学,白族人,是古文字方面的专家。大学毕业就被调到省博物馆,但是因为研究方向属于比较冷僻,核心期刊论文发表的不够数,所以职称一直是馆员。如果他想晋升副研究员,就必须多参与田野考古。虽然说近几年云南也发现多处古文化遗址,可惜毕竟僧多粥少,都没轮上他。相比董跃森,张鲁一就显得更加凄惨,至今才混了一个助理馆员的初级职称,好在张鲁一心态好,否则早就买块豆腐撞死了。
这次省博的任务一下,一听是鬼王陵项目,大多人都不愿接手,这才轮到董跃森头上。董跃森接到任务就立刻就动身过来勐腊。在组队伊始就打报告要求让张鲁一做副领队,理由是张鲁一熟悉当地情况。张鲁一虽然在基层,但毕竟有着知名大学考古系硕士的学历背景,上面自然也很快就批示同意。
董跃森一到勐腊,便跟张鲁一打听鬼王陵的毁坏情况。张鲁一一路陪着他介绍情况,其实也没什么好介绍的,鬼王陵除了名字唬人,在云南考古界都知道不过是个不上台面的古墓。张鲁一只是纳闷他们这次上面怎么派来了这么多人。
按计划考古队应该在勐腊县城调整一晚,先期了解鬼王陵前期勘探结果再去发掘现场。因为张鲁一的前期调查报告很详细,董跃森决定跳过这一步,直接进驻发掘现场。
鬼王陵距勐腊县有很长一段山路,于是一路上二人在车上叙了会旧,张鲁一终于忍不住问了句:“老董,就这一个战国小墓,你们来这么多人,这阵仗有些大吧。“
“我也不知道,只知道上面很重视,直接从北京发的文件。”董跃森转脸看着张鲁一,“我说兄弟,你是不是没认真调查周边情况?如果像你报告里讲的那样,也不值得惊动北京吧。”
张鲁一唉了一声:“连北京都惊动了,难怪。不过,老董,你可不能质疑我的业务能力。虽然被发配到这个边远山区,但是田野考古规范可不敢忘了,你自己去看了就知道了。”
董跃森没再说话,他心里很清楚鬼王陵的情况,凭经验这种规模的楚墓很少能出有价值的东西,发掘更多的是浪费时间而已,所以博物馆的人大多不愿接手。但是他心里却依旧有些侥幸。一般需要国家文物局审批的,大多都是王侯级大墓,鬼王陵这种规格根本不需要那么高的级别去审批,或许鬼王陵真的不一般也未可知。
一行人在鬼王陵边上驻扎两天,重新做探方勘察。初步探查结果和前期张鲁一的报告基本相同,这是一个墓道向东的甲子形竖穴土坑墓。总面积不大,墓上封土约两点四米,墓口东西长六点二米,南北宽四点八米,墓深在七米左右,是个上宽下窄的漏斗形的墓坑,墓壁应该存在台阶,墓道位于东侧壁,长9米。椁室周围存在大量青膏泥。这是个典型的楚国墓葬已经确认,只是搞不清位于西南边陲三苗之地怎么会有楚墓出现,这个问题只能等待发掘结束后再去解决了。
看着探查结果,董跃森完全不相信自己的眼睛。指挥人将勘探范围向外扩展了一百米,接连探了好几百个探洞,依旧一无所获。
“兄弟,就这样一个小墓也值得让你一个考古系高材生守着?”董跃森一脸疑惑,言下之意还有,这种小墓让他过来勘察也是大材小用了。
张鲁一也懒得跟他解释什么,别说董跃森不明白,就连张鲁一自己也是很多地方不明白的。
张鲁一跟着考古队进驻鬼王陵考古现场,无暇顾及李春。李春则是闲极无聊,时常拉着岩香做向导在坝上到处乱逛。他对考古毫无兴趣,他感兴趣的是那些古时的物件,在他眼里那都是钱,但是他有他的底线,盗墓这种缺德事他绝对不碰。这是张卫东的规矩,自然也是他李春的规矩。岩香一直喜欢和张鲁一在一起,说不出为什么,她只是觉得张鲁一很特别,和坝上的男人不一样。最近张鲁一忙着鬼王陵的发掘,岩香知道不好打扰他,既然李春是张鲁一的朋友,她也觉得必须要照顾好。只是岩香毕竟还在县医院进修业务,也没过多时间陪着他,更多时间李春只能自己一个人瞎晃悠。
勐腊不大,县里早已被李春逛了个遍,没几天他就觉得无趣起来。只要岩香不在,他就干脆赖在民宿不出门。孙寡妇店里有上好的普洱茶,只要肯花钱,孙寡妇也会殷勤万分地给沏好了送到屋里,同时贴心地给送来一套紫砂茶具,让客人自己走一套茶道步骤。中国是个文明古国,自古讲究文化,喝个茶也能喝出禅意来。原本充满自由浪漫主义色彩的事情,偏偏被一些人硬生生造出一套繁琐的规矩来,仿佛走这套流程才是有文化才是雅。禅意与文化这些在于心的东西,最终只流于形式,流落成风雅的附庸。
李春不爱那套伪文人的东西,他爱喝茶纯粹就是喜欢茶水苦涩回甘的口感和解渴的功效。所以除非是出自五大窑口或者落款的紫砂他得供着,其他再好的茶具对他来说也不过就是个装逼的工具而已。到了勐腊,他自不必考虑生意,所以也就不愿再那么细致考究。只问孙寡妇要了一个大号的搪瓷缸,灌了满满一缸普洱,在民宿小院里支了一张竹躺椅,悠哉游哉地躺着喝。看着来往的客人,不管认不认识就跟人点头打招呼,甚至有个客人还把他误作了民宿老板。
李春喝着茶,享受着午后阳光的温煦,感觉提前过起退休生活。无意间竟然发现原来民宿的小院里地上竟然有些黄色的小花,或许人只有在跳脱出浮躁后才能发现生活中那些平常琐碎中的乐趣。那些小花不是人为刻意种植的,而是生自地砖的缝隙里,花茎被地砖挤压弯曲,却依旧倔强地挺直着。花不大,在不满灰泥的地面上却特别明显。
李春盯着地上的黄花出神,只看见一只皮鞋径直踩在花上。李春一时火大哎了一声,抬头看想要阻止。看见来人,李春便笑了:“原来是西老爷子。”
西蒙皱了下眉上下打量了一会儿李春:“更正一下,我不姓西,请叫我西蒙。这位先生,你我认识?”
李春知道就凭两次擦肩而过,自然不会给西蒙留下什么印象。于是在身上摸索了半天,找出张名片,双手递过去:“西蒙老爷子,您不认识我,我可是久仰您的大名了。”
西蒙并没有接,只是冷冷地看着李春就像在看一个骗子,又回头看了一眼身后,泰瑞会意上来推开李春还举着名片的手,护着西蒙向孙寡妇的房间走去。李春尴尬地收了名片,心里骂了句老色胚,心想一个棒槌装什么大尾巴狼,牛逼哄哄的。不过做生意的,热脸贴冷屁股的事也是常有的事,并会影响李春的心情,于是接着他继续躺下喝茶。
几分钟后,孙寡妇款款地打屋里出来,轻笑着跟李春说西蒙想找他进去聊聊。李春没想到西蒙会主动来找他,刚刚要起身,忽然想起自己前面被西蒙冷落的情形,于是眼一眯,故意摆起谱来。如果平时遇到人傻钱多的潜在客户,他绝对立马会屁颠儿屁颠儿地跑过去,说到底谁会真的跟钱过不去呢。李春是个生意人,他很清楚西蒙推开他名片的那一刻,就已经让他在气势上输了一截。尤其是古玩行,气势上输了,就失了先机,赚不了更多。于是他喝了口茶,仰着脖子跟孙寡妇说要让他过去,就让西蒙亲自出来请。
孙寡妇皱了下眉,却也没说什么,扭着腰便回屋。没一会儿又出来,脸上陪着笑:“小哥,里面这位说年纪大了,腿脚不方便,还是烦请挪步进屋唠唠。”
李春知道戏不能演过头,点头说:“还是看在姐的面上,咱就挪挪窝。”看着孙寡妇如花的笑靥,慢悠悠起身,端着茶缸煞有介事地跟着孙寡妇走进他的卧房。
卧房里,西蒙在床边的红木太师椅上正襟危坐地把玩着一个红木佛手,看见李春进来,微微颔首:“你就是李春吧,张鲁一的朋友?”
李春并不知道西蒙叫他过来的目的,听这意思估计跟张鲁一有关。这老头前次去找过张鲁一他是知道的但并不知道具体内容。尤其在鬼王陵那会儿也见过西蒙,虽然后面警方已经排除了西蒙的盗墓嫌疑,但他依旧没认为眼前这个老头儿是个好。李春点了一下头,也不正经回答老头的问题:“哎,西老爷子,有没有兴趣搞点收藏,正巧我这儿从落家那儿进了好玩意儿,要不要看看。”
西蒙并没有任何恼怒之色,继续把玩着手里的小物件:“李春,四九城里头号鉴真师张卫东的高徒,在现今这古玩界也是个有名有姓的高手。”西蒙依旧微笑着,这老头一直是这副表情,看多了总觉得这更像是假笑,有种笑里藏刀的感觉。李春是个浑不吝,自然不会去想这一层。西蒙的吹捧让他觉得很受用,有些小得意。
西蒙放下佛手,从上衣兜里取出手帕轻轻擦了擦手,接着说:“我年纪大了,也不搞收藏,李春先生的东西就自己收着吧。不过我住的地方倒是有几件宝贝,不知李先生是否有兴趣替我掌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