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忙。”
薛钊翻身下马,此时日上三竿,略略暖和起来。薛钊便凑过去与那农人攀谈。
“老丈高寿?”
“额四十八咧。”
“今年收成可还好?”
“瞎,甚地收成。若不是灵佑王庇佑,额全家都得逃荒咧。”
“家中没补种粮食?”
“就种了些白菜、萝卜,倒是存了不少,可这东西又不顶饿。”
薛钊便道:“半石粮食,混着旁的,大抵能撑到明年开春吧?”
“差不离,”老农咧嘴笑了笑,露出一口残缺不全的牙齿,继而又犯愁道:“若是没旁的事,粮食省一省够吃到初夏,就怕官府又来收摊派。”
薛钊奇道:“皇帝不是下旨免了三秦钱粮吗?”
老农苦闷着摇头:“税赋是免咧,可这徭役又不免。若不凑出免役银,只怕要熬不住,死上不少人咧。”
薛钊顿时了然。大周税赋,分作税与徭役。税不多,三十抽一,这是朝廷要收的。各地官府为了维持,也要收些银钱,算算差不多十抽一。
这税率比照历朝历代只是寻常,但徭役就太可怕了。自带干粮免费给官府做活,十九寒冬、天寒地冻,本就消耗热量,若被点了徭役,只怕那半石粮食都不够壮丁吃上一个月的。
“若是点了徭役,老丈该如何?”
老农愁苦道:“没法子,粮食不能卖,指着活命咧。实在不成,就只能挑个孙女拜干爹咧。”
大周禁止人口买卖,可上有政策、下有对策,穷苦人家卖儿鬻女,换个说辞,就成了拜有钱人家主人干爹。从此吃住在干爹家,实则就是为奴为婢。
听闻二十年前种相公曾借此打击了大周上下的豪强,可种相公一死,上下故态复萌,如今到处都是拜干爹的穷苦人家。
薛钊便想着,也不知小鹬来年飞来,会不会寻到玉米、土豆、地瓜。得了这三样粮食,好歹百姓能多吃一口饱饭。
略略歇息了一阵,薛钊翻身上马,与香奴策马向北,行了两个时辰,又打听一番,终于寻到了郭家堡。
那郭家堡位于中观山脚下,两河环绕,内有乌堡。那堡四面有墙,内有箭楼。三秦时常为蒙兀袭扰,是以乡野多堡垒。
策马到得木制吊桥上,当即便有两名负刀弟子迎上前来。
其中一人客气道:“客人,堡中近日有事,恕不待客。”
薛钊勒马,说道:“在下薛钊,受郭启之邀而来,烦请二位行个方便,知会郭启一声。”
“客人认识少堡主?既如此,还请稍待,在下这就通禀。”
薛钊颔首,那弟子转身快步而去。过了一刻,便见堡中奔出一骑,马上端坐的正是郭启。
遥遥瞥见薛钊,郭启招手呼唤,到得近前勒马喜道:“薛兄可算来了!”
薛钊笑着拱手:“先前早已应承,又得了郭兄书信,在下便来瞧一瞧。令尊——”
郭启面色沉重,勒转马首,抬手相邀:“此间不是说话的地方,薛兄请。”
“好。”
薛钊应着,催马上前。只看郭启神色便知,只怕郭畏之情形极差。
两人并骑而行,待入得乌堡之内,郭启便叹息道:“入秋时家父不过是气血不畅,写了书信,打发弟子去重阳宫求了几枚顺气丹,服用之后好转了几分。
待中秋那几日,家父饮了一坛古溪春,晚间炼化灵酒,不想突然出了岔子。当场呕血,昏厥了半日。在下奔赴崆峒山,请来静乐宫高功乔守易,诊治一番,只说家父伤了肺脉。
本以为家父延医问药,身子会逐渐好转。不想……家父如今若行功,必损伤经脉;若不行功,则不出三日便会满头华发,如今望之如嶙峋老人,哪里还有半点人仙的风采!”
练功损经脉,不练功立即衰老,这是什么怪病?
再者,修成人仙,早已百病不侵,哪里还会生出这种怪病来?
薛钊沉吟着没言语,那郭启便侧过身来急切道:“薛兄听了症状,可有想法?”
薛钊缓缓摇头:“在下也是初次听闻。”
郭启顿时大失所望。
二人继续前行,便见堡内壮丁于校场各自操演刀法,一旁还有提刀弟子指导,整个郭家堡内一片肃杀之气。
薛钊看得莫名,那郭启便解释道:“家父说秋冬之际蒙兀必会犯边,边衅一启,郭家首当其冲。家父命我一旦收到消息,便待三百壮丁北上抗击蒙兀。”
薛钊颔首。心中却想着,只怕郭畏之这是在交代后事。若他活着,自能庇护郭家堡上下;若其死了,没了人仙坐镇,郭家又那里受得住这周遭千顷良田?
唯有让子弟充军,靠搏杀得了军功,这才能守住家业。
此时早已过午,两骑到得大宅前,郭启翻身下马,便要张罗着酒宴招待。
薛钊摆手道:“不急,我先看过令尊再说。”
“薛兄恩义在下感念于心,既如此,薛兄随我来。”
宅院四进,那郭畏之却不住在其中,反倒住在后园的假山溪流旁的一处小筑。
三人到得小筑近前,门前守着一名弟子。郭启上前低声问道:“父亲可醒着?”
弟子回道:“师父方才吃了一碗燕窝,正精神着。”
郭启点头,随即朗声道:“父亲,我带了友人来访。”
内中传来苍老的声音:“可是华蓥山玄元观传人?快快请进。还请恕老夫不良于行,不能远迎。”
道了声‘前辈无需客气’,薛钊与香奴便随着郭启进得小筑之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