葬礼由老支书一手安排,大伙儿帮忙操办。有谋、承红、秦露生怕文彬太累,一看到他做事就接过手,显得他很多余。他开玩笑说他成了祥林嫂,听到最多的一句话就是:王书记,不用你,我来吧!他只用心做了一件事,用他还很拙嫩的柳体为承明撰写了一副挽联:
半生无闻,只在人前人后唯唯喏喏;
一举惊世,从此沟里沟外烈烈轰轰。
并将这副挽联贴在灵棚两边压住了原来的“鹤驾已随云影杳,鹃声犹带月光寒”。
不知是这副挽联起了作用,还是承明的壮举震撼了沟梁。从停灵的第五天起,前来吊唁的人络绎不绝,第一个送花圈的竟然是陈家沟陈招娣的父亲,老人家已经七十多岁,俯在灵前哭得像孩子,念叨着“是您救了我闺女,好人啊,我老汉谢谢你!”
有谋他们怎么都拉不起来。直到有福、招娣跪在灵前,老人才停止嚎哭,转身拿起出丧棒,一边点纸一边说:“恩人啊,我知道这两不孝子对不住您,现在他们跪这儿了,您说,该咋教训他们!”纸烧过,老人连磕三头。有福、招娣也慌忙跟着磕了三头,正要起来,见老人没动身,又跪下。
老人又烧着了几张纸,将一盅酒递到有福手里,有福奠到沙锅的纸灰上,扑起一股蓝蓝的火焰。老人接着说:“恩人啊,您不要嫌弃,我今天是来给您当孝子的,谁让我养出这么一对白眼狼,您救了她一命,救了他一家,他们连张纸都不来给您点——”
招娣哭着喊:“大,您别说了,我们对不住承明哥,这孝子我们当,您可不能啊,您这样,我们也不能在这世上了。”招娣哭着爬上前夺父亲手中的出丧棒。
老支书急忙跑过来边劝老人边扶起来,有谋拿来一个凳子,让老人坐下来歇会儿,跪得太久了。老人缓了缓说:“你俩今天去大门口接纸!”有福不敢违拗,拿起了出丧棒。老人已被众人扶回屋。
大门口已集了好多前来奠唁的人,有的是从临村专程赶来的,手里撑着鲜花花圈,他们要向这位舍己救人的英雄表达深深的敬意。承喜接纸,有谋组织吊唁的人。
老支书趁乱将有福拉到一边,夺过他手中的出丧棒,说:“你在这等着,我去跟你外父商量。”老支书回到窑里,慢慢跟老人聊,说无论如何不能乱了礼数,有福、招娣跟承明怎么说都是平辈,哪能当孝子?“不行,为人连恩义都不讲了,还叫人吗?他们不当,我当!”老人说着又要下地,老支书好歹拉住。
文彬说:“要不这样,让有福的儿子承志来接纸,让有福、招娣跟我们一起帮忙。”老支书也说:“这样既合礼又表达了你们一家人的心意,也让有福、招娣以后好做人。”老人被说服了,旋即扯开嗓子喊有福、招娣进来,安排他们去叫承志接纸。俩人哪敢违拗,急急匆匆去叫了。
老人喝了口水,又说:“刘支书,我比你大,还有句话想说,你不要介意,也不要嫌外宾越礼。”老支书说:“老哥,哪儿的话,你尽管说。”“我们的恩人刘承明既然与有福一辈,也该是刘有明哇!”
老支书一怔,惭愧地低下头,刘忠儒当年给这个乞丐的弃儿起名字时,专门降了一辈,到他当了支书也没更正,本心里,还是瞧不起刘承明。就是这个他们瞧不起的人,关键时刻舍己救人,而刘有福,招娣的丈夫却躲到了一边。难道这还不配“有”字辈吗?
老支书叫来有谋说明了原由,二人决定将承明的牌位、墓碑全改为“刘有明”。
第六天吊唁的人更多,几乎周围村寨的村委、工作队都来了,花圈摆下半坡。沙梁乡的规格最高,不仅送来五对鲜花花圈、花篮,而且乡党委、政府、人大、政协全套班子成员都亲自来吊唁。
文彬见这阵势,心胸才慢慢舒阔,觉得不憋闷了。如果承明泉下有知,也应该感到安慰了,他以一已生命唤醒了沟梁内外沉睡的良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