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是漫长而煎熬的,尤其等待一场春雨,看着干黄干黄的土地,土地上精神不振的禾苗,村里人的心比这土地更焦喝,一早起来第一件事就是看天,天如果万里无云,他们的心就得灰一天,如果有几朵阴云,他们就有点盼头,一天里不时再望望,希冀那几朵云连成一片,越来越重、越来越大,越来越低,最后下一场透雨。
然而希望终究是希望,已临近“五一”了,天还是没有下雨的迹象,响晴响晴的,文彬不知何时开始讨厌甚至害怕这种晴朗了,看着蓝蓝的天,他的心不再宁静、平和,变得焦灼不安。
再不下点儿,坡上、后沟的美葵、谷子真长不起来了,看着一拃高的禾苗缩着茎收着叶子努力地减少水分的蒸发,想坚持到最后一刻,他心疼它们更敬重它们,它们比人更懂得如何应对灾害。天旱了,收缩茎叶,根努力地往深里扎以探求水分;涝了,舒枝展叶,甚至吐出气根牢牢地抓紧泥土,它们的坚韧与不屈足以媲美英雄斗士。
想到这,文彬紧缩的眉头逐渐舒展开来,站起来望一望对面的地头,地头的对面是一道坡,坡的对面又是一道坡,坡坡相接,构成大地的无垠与宽广。他相信生命,相信在这瘠寒的黄土地上生活、延续千年的生命,它们不会那么脆弱。
文彬走下坡来,坐在合作社的晒场上,场地空了,十间库房清空了八间,有谋说要留点“根”不能全部卖完。空出的场地、库房打扫得干干净净,已准备囤积今年的新粮了。
文彬都觉得不必要,秋收前打扫也不迟,何必这么较真。有谋不这样,他使用过的东西归撂时一定要光洁有序、规规整整,哪怕是铲过一锹土的一把锹,他都要擦得锃锃亮亮入库。
文彬喜欢这儿跟喜欢坡上的田地一样,这块光洁的水泥地同样会给合作社的社员、村里的村民带来可观的收入。六月份合作社吸收社员时,他准备同意几户非贫困户加入,毕竟合作社属于刘家沟,不应该有贫困户与非贫困户的区别。
去年之所以只吸纳贫困户是因为贫困户相信村委、工作队,全部支持成立合作社。而非贫困户多在观望,看到整个春季场地上车出车进、热热闹闹,他们眼热了、心动了,私下里打着小算盘,出百十车玉米得赚多少钱啊?这块不足十亩的场地成了刘家沟村民最踏实的支撑,只要库里有粮,他们心中就不慌。
“到处找你,怎么坐这儿来啦?”听口气就知是郑泽芳,以职务论,她应该敬称他“王书记”;以年龄论,她可以称他“小王”;或者如杨书记一般,中和在一起称“小王书记”以示爱护;以职业论,她也可以称“王老师;或者再中和一下称“小王老师”。
可她什么也不称呼,直接用“你”,既没高低也没大小连平起平坐的礼数都没有。她这样除了表明无礼之外,文彬不知道还能收到什么效果,她为什么要这样,既不入社会的礼制也不用江湖的套路,游走于社会、江湖的边缘,将自己修整得不伦不类,像她那张施满粉的脸,混淆了年龄、混淆了美丑。
文彬越来越讨厌,源自骨子里的讨厌。所以,他懒得回答,依然盯着那四间粮库。“跟你说话呀,”郑泽芳口气生硬。“什么事?”“咱们哪天去宋家寨?”“有多少人报名?”“上礼拜还有十个,今天剩七个了,再不去,明天剩五个了。”“为什么?”“那些人说还去甚了,再不下,嘴都张不开了还搬家,去了新村吃甚呀,”郑泽芳的口才真不错,将绥北方言学得有模有样。“那就再等等。”“还等?再等两天,一个都没了,你一人去吧!”
郑泽芳不满意地转身离开了,看她的背影,身材妖娆,双臀凸翘,如果穿一身旗袍,真会让人浮想联翩。文彬扫一眼,却想起了玉姝,不知玉姝在北京的哪儿呢?他始终不相信那些流言,说玉姝跟了一位大学教授,他总觉得她还在哪个多雨的巷口、哪个孤独的车站等他。
秦露来了,问:“王书记,她又找你了?”他点点头。“还能去吗?”她又问。“能!”他肯定地说。秦露看着他坚毅的眼神,心里踏实了许多,说:“有些人沉不住气了,说都是搬迁闹的,要是不搬说不定还不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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